裴霈纯粹是在试探蔺江陵，毕竟当日邱夫人在王府中闹出来的动静并不算小，且双鹭原先在邱氏那头也时常露脸，蔺江陵绝无可能不记得这么个女使，她怀疑如今他这般举动，不过是要试探自己是否有在暗中纠集人手，尝试着在后院掀起风波罢了。
“原来如此。”蔺江陵深深地看了一眼裴霈，目光又转向双鹭，“若是有法子让世子妃原宥，你可愿意回去继续伺候世子妃？”
双鹭跪坐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茫然：若是当真能回世子妃跟前伺候，要不要答应？
她咬着嘴唇，有些犹豫，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裴霈，试图捕捉这位主子的喜恶，来作为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
但裴霈只是含着一缕分辨不出情绪的消息，专注地看着蔺江陵，多余的一点表情都未曾分给双鹭。
“奴婢愿意继续在裴姨娘身边伏侍，况且原先已然被世子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夺了差事，如今就算回到世子妃身边伺候，也无甚意思，还请世子明察。”
双鹭下定决心，深深拜下去，蔺江陵看着这丫鬟，又握了握裴霈的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且下去，日后就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尽了本分，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看来这是在敲打双鹭跟自己，让自己跟双鹭不要随便去探正房的事情，如此想来，邱家对淮南王府的份量，远比自己想得要重一些，否则蔺江陵也不会这么维护邱氏。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世子爷本能提防着自己在淮南王府掌权太过，到时候拉着淮南王府坠入不可回头的深渊，邱氏只要不倒就能跟自己形成犄角之势，这位世子当然要玩一手制衡之术。
裴霈心里思绪翻飞，又含笑看了看双鹭：“还不按世子爷吩咐的去办差？”
她这句话瞬间点醒呆若木鸡的少女，她迅速站起身来，匆忙地向两位主子虾了虾腰，转出厅堂，走回自己理应侍立的位置上。
但在厅堂内的两个主子的气氛，却在融洽中存着微妙：两人笑容都像是戴着面具，谁也窥伺不见面具下的真心。
但两个人又都是极其聪慧灵秀的人，裴霈对此难免警惕，而蔺江陵，心里头却存着不能为外人知晓的难堪，或许是因为见过眼前人当真笑靥如花毫不设防的姿态，是以他贪心不足，对着日日夜夜伪造出温驯与开怀，却已然成为他所有物的美丽少女，仍旧试图寻觅更多的情绪。
那是，真切的爱，真实而鲜活，未必完满却让人永志不忘的喜怒哀乐，而并非如今这般的完美无缺。
万物有缺，若一件事一个人太完美，往往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蔺江陵喝了一口酥酪，骤然伸手握住了裴霈的手腕，裴霈不解其意，却未曾挣扎，而是抬起眼，那双春露般的双眼此刻温存地看着眼前人，蔺江陵心头微动：“阿照被官家钦点，送嫁犬戎。”
“这是好事啊，此等殊荣。”裴霈心头涌起一阵热意，又沉寂下去，化作刺骨的冷，她装作未曾明白天子心绪的姿态，婉婉一笑，有无尽柔情，“如今边疆和睦，世子也能多些时日在府中了。”
至于在府中做什么，她没有说出口。
这毕竟只是虚伪的撒娇与柔情，她本能不愿意坐实一些事，仿佛说出口，就会交付出她不愿意交付的代价。
“安置吧。”蔺江陵瞳色深深，松开了裴霈的手腕。
窗外暮色渐深，窗内红烛高烧。
邱氏望着窗外已然不见五指的夜色，示意自己乳母将自己搀起，又让小丫鬟端来藤椅，她在廊庑外头坐着，虽然如今气候转暖，但在这般夜晚，她仍是感觉到一丝凉意，故而不得不额外加了一件披风。
“嬷嬷，前几年这时，我还未出阁，在府中亦是如此，那时身体康健，我又何须这一件披风呢。”
邱氏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乳母，从嫁进淮南王府开始，她爱慕自己风姿高洁的郎君，故而从知道他与裴家那容貌殊胜的小娘子有过些许似是而非的情分时，妒火便不住的燃烧。
她争，她斗，她与兰锜在府中纠缠，在外又试图打压那位裴家的小娘子。
但事到如今，仿佛只是一场空，她的身体已经不复当年康健，而兰锜仍旧能够在外书房走动，甚至那位裴家的小娘子，虽然失却赖以生存的裴家，却又嫁进王府中，她曾经恐惧的事情一一成真。
而看着她就此沉沦苦海的男人，却连一点多余的温情都不曾给她。
今日自家夫君来时，她微微地用了一点小心眼，推说自己疲惫，以此向探探对方的真心：曾经真挚热烈的爱慕过的人，到底还是不舍得轻易放手。
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那郎君，竟当真拂袖而去，未曾踏入内寝半步。
那么她得到了什么呢？
邱氏惶然。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邱氏乳母见自己伺候着的小主子似是没了心气，熄了钢火，一咬牙，劝慰道，“您如今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老王爷又一心求仙问道，等您身子好了，就是王府里说一不二的女主子，况且世子也未必不爱重您，当初在王妃院子里您出了点事，世子可是为了您，将王妃都软禁了。”
邱氏这才迷茫地想起，曾经似乎也有能称为温情的好日子，但那隔得太遥远，且与如今那裴家女郎的恩爱对比，就显得黯淡不堪，她动了动嘴唇：“当时我险些没了性命，他看在邱家的面子上，难道不该处置这老虔婆？”
她似乎对自己的夫婿已经全然没了眷恋。
邱氏乳母也不知如何劝慰了。
她出身乡野，跟着的汉子老实，但也是泥里刨食的庄稼人，哪有这般柔肠百结风花雪月的时候？
后来要不是因为眼前的小主子诞生，夫人缺奶、水，她那时又正好在喂奶的时候，被买进邱家，开始读书认字，只怕如今姑娘说的是什么，她都不能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