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圭玉醒来时,四周寂静无声,辛辣以及苦涩的药味刺激鼻腔,他尝试着去分辨环境,但尚未点灯,他除了能从帐沿投进的些许雪色中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
营帐被猛地掀起,王大夫见裴圭玉睁开眼,欢喜到抚掌而笑:“好!你到底没辜负老夫的药材,如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眼睛是否能看得见,四肢可还好?”
这一串话说下来,裴圭玉也照做一番,回话道:“多谢老先生救命,晚辈无恙,只四肢疼痛,想必是旧伤所至于,怨不得先生妙药。”
王大夫捋须,打发身边跟着学医的药童去请人,他坐在裴圭玉床边,伸手握着裴圭玉腕子,撩开衣袖便去探脉:“身子倒还虚得很,好在并未中毒,无需在体弱之时行拔毒之事,倒也全了你的性命。”
“不知此地可是陈将军帐下?”
“自然是,若非将军一力要保你,早便有天使要来领你去蹚望乡台。”
两人正说话间,陈绌悻掀帐入内,身后跟着副官,点起灯来。
裴圭玉今日方见得这位救命恩人,只是身体尚虚,眼前晕眩,勉强撑着起身拱手,便又倒在榻上喘息,不由苦笑:“这皮囊如此不争气,只怕白费了将军心意。”
“人还活着,便不算白费,听闻裴大人此番前来,是助我击破犬戎,如今却不知裴大人到底有几分本事,如今病重在床,又是否能助我?”陈绌悻大马金刀坐在床边,身上尚未褪去的血腥与寒意扑面而来。
裴圭玉仍旧静静地看着这位名扬边塞的将军:“有口舌足矣。”
陈绌悻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仿佛冻土回春:“那还请先生尽快养好身子,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击破犬戎,待边关危难可解,先生之困,自然也迎刃而解。”
裴圭玉听出这位将军的言下之意,他有心再说些场面话,只是此刻浑身疼痛疲软,一时间竟连张口的气力也无,只得绵绵软倒在榻上。
陈绌悻也知晓此刻绝非攀谈之机,又叮嘱王大夫几句,便领着副官离去,直奔风雪中。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犬戎的獠牙也时刻对准破北关的咽喉,在将那群恶鬼打回老家之前,他也没有休憩的理由。
帐子外风雪未曾侵袭裴圭玉,他在温暖与疲惫地催促下,不受控制地沉入难以忘怀的回忆与惊梦中。
……
裴霈也在杜妗陈姣二女入住武王府的第五日睁眼,她喉头是熟悉的干涩与疼痛,甚至浑身都处在疲软而酸痛的苦楚里难以挣扎,但是裴霈对这种情况,已能驾轻就熟地应对,她努力调整着状态,目光也尽可能地打量着四周。
很快,她看见伏在她床边,且微微垂落的一头乌发:她暂时辨别不出是谁。
但这并不影响她努力用手拽了拽对方枕着的那一块被褥。
“姑娘!”
在裴霈床边与青鹄两姊妹轮流守夜的半夏猛然惊醒,她望着裴霈,眼里甚至还有些许迷离与茫然。
“我去给您倒水喝。”
因裴霈此番落水,委实有些严重,故而半夏也格外担心,伏在裴霈床边睡了一宿,以至于浑身都有些发麻,走向周边短短几步,她已踉跄几回。
裴霈呷了口温水,才觉得喉咙微微好受些:“如今是在荣家,还是武王府?”
“王妃娘娘亲自把您带了回来,且杜娘子与陈娘子也跟着一道来了,如今正在咱们家小住。”
“她们怎么来了?”裴霈大为疑惑,杜妗家里如何,自己不知道,但陈姣家中是全然不赞同她与自己来往的。
半夏将两人的事情细细说了,又庆幸不已:“陈娘子当真是热心肠,还特地写了家书去求那陈将军,想来只要郎君好端端的到了破北关,必然也能建功立业,好生回来。”
裴霈并不这样想,却也不忍心坏了半夏的念头:毕竟自己的大婶婶说不准也是抱着这个念头的。
但能在边关杀出一条通天路的将领,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半夏与裴霈略说了会儿话,见裴霈面露疲色,便安置裴霈歇息,她自行起身去将裴霈苏醒的消息告知裴大夫人以及杜、陈二人。
裴霈苏醒的消息并未仅限于武王府。
身在淮南王府的蔺江陵也从眼线送来的信件中得知此事。
“世子,您可要去武王府一趟?若是要,那小的去库房里挑几件东西送礼?”
立在一边的暗卫踌躇着开口,他并非不知自家主子对那位姑娘的在意。
“不必,等再过几日武王府有了消息再说,到时让人通知世子妃,与我一道去探望,到底男女有别。”
蔺江陵将那几张信纸丢进火堆中,冷冷看着它们逐渐被火舌焚烧殆尽,而他仿佛无动于衷。
荣家也在此刻得知了这份消息。
荣氏收拾着东西便想要跟武王府派来的嬷嬷先一道回武王府去探望自己这个小姑子,谁知却被荣大夫人当场拦住:“那位裴娘子想必是得罪帝姬得罪狠了,你也不想想,灵邱帝姬素日多有贤名,若非如此,原先理应出嫁的寿康帝姬,又怎会被那些蛮子退亲,改来求取灵邱帝姬?虽说此事多半是许妃在作祟,但也少不得灵邱帝姬那炽盛名声的缘故,那样爱惜羽毛的帝姬,上回宴会都能处罚你那小姑子。”
“可见厌恶极深,裴家如今是死是活也未可知,你若是不想日后没退路,还是与裴家离远些。”
她自以为自己将道理掰开揉碎,与这位继女说得清楚明白,这位继女总该自己有些判断,谁知荣氏却只是轻轻摇头:“娘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如今与郎君已有离心之相,若是在此时,还不愿亲近裴家,日后若是裴家有什么好处,我们荣家也休想粘上一点,今日女儿归去,母亲只当女儿不孝。”
“孩儿放不下郎君,更舍不得夫妻情分。”
她俯身叩首,而后毅然决然的跟着武王府来人,径直奔出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