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献容掸了掸衣袖,明知故问道:“裴小郎君为何如此看着下官,可是有什么不妥?”他侧开身,给裴冲让出进入东宫的道路,“您可是来找太子的?还请先行,莫要耽搁了要紧事才是。”
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让裴冲有些犹豫,但很快,他又下定决心,径直迈开步子往东宫内走:管他是真是假,空城计亦或者霈娘真不在东宫,他都要去探一探!
看着裴冲走进东宫,盛献容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他目光往后转,跟随他的几个人迅速散开,露出已经换上宦官衣裳被迷晕、全然依靠唇舌被堵塞的半夏与青燕的人搀扶着的裴霈。
看着月光下如白瓷美人的少女,盛献容心满意足地喟叹出声:没枉费他从看见这位少女第一眼开始就对那姓王的赌鬼下手。
扳倒裴家的同时又能得到这个少女的滋味,不要太美妙。
盛献容深深吸了口开始泛起凉意的空气,脸上浮现出沉醉的笑容。
……
春枝从荣氏的屋子里出来后,马不停蹄地戴上面纱直奔宋蓁住处而去,一路上,她几乎没遇见什么巡视的丫鬟,这让她不免庆幸:果然是有助力在身,否则怎能这般顺利?
一路不需躲藏的行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春枝很快就看见正亮起灯火耳朵宋蓁住处。
她有意识放慢脚步,开始平复呼吸,试图以尽可能完美的姿态去见宋蓁:那位虽然是恩人,但也是女子,她可不想被同为女子的人看了笑话去。
然而春枝还未确切走入院内,就闻到浓郁至极的血腥气,她本能扭头要跑,却迎面撞上个男人:她听闻过长相,如今才算认识的。
王进宝。
“别杀她,好歹还有些用。”
宋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春枝瞬间瘫软如泥,而王进宝手里的刀寒光森森,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他把春枝一把从地上提起来,嘴里烟草的臭味喷洒而出:“嘿嘿,大郎君的女人,等这宅子的主人换了,老子倒要尝尝你的滋味。”
春枝吓得两眼一翻,竟生生昏了过去。
这处小院的惊变暂时还未传递太远。
裴大夫人派来监视宋蓁的丫鬟仍旧还未死去,正拖着已经鲜血淋漓的脚踝在地面上爬行:她知道,自己只要超过一定时辰未曾回去,主子就能知道此地出事,而她现在执着着要回去,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命。
只有到了主子那处,她才能得到救治。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摩挲了片刻衣袖暗纹,那是两个字:晓云。
那是她被派来伺候这位表姑奶奶,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妹妹。
她要回去,在找到人之前。
……
“已然出事了,戒严,放信号,通知二房。”
裴大夫人正襟危坐的看着更漏。
已经过了监督宋蓁那丫鬟每日回来的时辰,想必是出了问题。
她早有预料。
只是未曾想到对方是以劫掠走霈娘调虎离山作为突破,但这裴家到底谁是虎,还未可知。
大房二房各自隔得远,此刻暗夜中,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藏匿,派人亲自去通知,只是白白损耗人手,倒不如立时放信号,闹得大爷不碍事,到时浑水摸鱼,才有机会。
从裴霈那处回来的徐嬷嬷颔首,亲自点了信号,又低声嘱咐守护在周边的武婢警惕:这些人都是当年从武王府中带来陪嫁的好手,今日生变,她们人人内里都穿着软甲,正严阵以待。
她回到屋中,伺候着裴大夫人更衣着甲,裴大夫人卸钗环,手持双剑而出。
檐下宫灯的昏黄光芒里,唯她剑光森寒。
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立在院中的诸人。
“今日裴府有难!我辈女子,亦可枭贼首!随我整装!”
一张张沉默的脸肃穆而无声的高举臂膀。
人人臂上系红巾。
在暗夜里,宛若一大团干涸下去的血渍。
……
裴霈在踏进东宫的瞬间就醒了。
她也听见了裴冲跟盛献容的对话,只是药效未褪,她始终难以开口,只好暂且装作昏厥,等到盛献容把她们一行人带入东宫,拆下她发簪首饰随意丢弃以误导裴家人,又尝试将她带出东宫时。
裴霈的指尖已经从贴身香囊内沾了些许香膏,不经意擦过门框。
她得多谢盛献容来得及,虽然有让跟随的女子搜身,却没来得及把她身上这看似是用来营造袖内暗香的香囊拿走。
也是,谁会把钗裙用具当做什么要紧物件呢?
但自从上次被盛献容掳走,运道好被沈照救下后,她就特地留了个心眼。
而她相信裴家人也一定能顺着这点信息来救她。
接下来,裴霈将指尖香膏擦上所有她能触碰到的地方,甚至包括盛献容路过她时擦过她指尖的衣袖。
但这机会并不多。
很快裴霈就听见盛献容勒令半夏与青燕搀扶她上马车,在车轮橐橐声与宫门推开的轧轧声里,裴霈知道,她与裴家人的距离开始越拉越远。
而此时此刻,仍旧身在东宫的裴冲还不知道此事。
他正坐在太子对面,有些沉默地看着已经跟几年前全然不相同的玩伴。
太子抱着一位美人,也正看着他,久经情场的太子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裴冲尚且守身如玉。
他不由得暗自冷哼。
一个木头,跟他再剩不下什么情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裴冲伸手摊开掌心,曾经被太子亲自送出去的令牌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中:“臣今日来是想把这东西亲自还给您。”
在太子出乎意料的目光里,裴冲语气轻缓:“君臣有别,臣自归京来,夙夜难寐,割舍不下与殿下的情分,但又深知如今再依仗当年殿下与臣的旧事来与殿下相交,实乃不妥。”
“但到底,臣与殿下,曾万般要好,故而臣想着,便是向殿下辞行,也该亲自登门,以不负殿下昔日待我之恩情。”
他起身,以额触地,诚挚万分的将那令牌双手举起,高高举过头顶:“臣与殿下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