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燕担忧，却又面露难色：“自从京都出事，我与姐姐便很难与世子那边的人有信件来往，若是要传消息，只能暂且去……”
她压低声音，将传递消息的法子与裴霈说了，又道：“且世子如今身在关外，也不知琅琊郡那处是否有人手。”
裴霈忍不住叹息：这就是内宅的短处，派人去查消息，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很难再派人去探查清楚。
她只得暂且按下这件事，又将自己回庄子上后的筹谋细细与青燕说了，转而又叮嘱道：“拿账本时切记小心，那王进宝今日吃了苦头，日后必然会有所提防，加之他是个烂赌鬼，这世道上哪有不疯的赌鬼？到时不要着了他的道。”
青燕颔首应下。
这边半夏使唤着小丫鬟烧水拿衣裳，又叫两个粗使丫鬟帮着她一道将昏厥过去的妮子弄进浴桶里头，她亲自拿来香胰子给这丫头洗澡。
等清理干净，这人也悠悠转醒，吃过牛乳，半夏才开口问她籍贯姓氏，又问是如何进了裴家给王金宝家那夫妻俩当差，这丫头抓着碗仍旧不舍得放下，语调也怯生生的：“本家姓白，因爹妈觉得女娃晦气，取了名叫招娣，三年前被烂赌鬼的爹拿三两银子卖给人家做奴才，后来得了个名儿叫银子。”
她盯着碗里头，又吞了口唾沫，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可怜巴巴地把碗递给半夏，半夏看得心酸，便问：“可是还想喝？亦或者想吃点别的什么？我再去吩咐小厨房给你弄一些。”
这丫头摇摇头，直说要睡觉，却全然不再问半夏要吃的。
……
呼……呼……
青鹄捂着肩头，艰难在密林里辨识道路，她能听见自己愈发粗重与虚弱的呼吸声，也能嗅闻到从肩头传来的浓郁血腥气。
那群人实在是人数太多，且大部分人手里的箭矢都是浇了火油的货色。
青鹄闪身躲到一处树木后头，侧耳听了听动静。
她抬头稍微辨明方向后，便向着西南方逃去，好在她这几日借着登山为借口并未减少外出，在西南方向便有一处河流。
到时候河水能掩盖去她身上的血腥味，也能阻止那群人的追踪。
她不敢再停，身后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就是最好的催命符。
人群里的小道长满脸阴鸷地顿住脚步，身后跟着的道士以及农户大都握着火把与弓箭，还有一部分人手中拿着刀剑，寒芒森森。
被猎户牵着的猎犬们狂躁不已，不住试着人立而起挣脱绳索。
“它们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发什么狂？”
他转过身看着将猎犬带来的猎户们：“你们都是王家的佃户，今天跑掉的那女子有意窥探东家的要紧事，若是坏了东家的筹备，到时候别怪东家不给你们活路。”
其中最为精壮的猎户举着火把俯下身去，伸手碾了碾草叶，手掌再张开时，指尖上带着一点粉末，他又举着火把往里头探了探：“她用了兽药，是行家里手，这些弟兄的鼻子用不上了。”
“废物！”小道长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厉色，抬剑就要刺穿一只猎犬的喉咙，好在方才伸手碾草叶的猎户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剑刃。
“这都是大家吃饭的伙计，说是半个兄弟也没错，道爷何必如此。”鲜血从他手掌上一滴一滴落在地面，那张脸庞却依然坚毅，“道爷，这附近就这么大，那女子又受了伤，跑不远，再往里走恐怕要有熊瞎子，就咱们这些人，说不准还得折损几个。”
小道子的脸上浮现出戾气：他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家子弟，不过是王家豢养着的亡命之徒，因天生个矮，被打发过来迷惑旁人，自然不讲究什么道家修身养性的规矩。
平日里也素来看不惯这些庄户人家。
他面庞发狠，猛地一抽剑柄，似乎是要直接毁了这猎户的手！
只是那长剑却纹丝不动。
他不由得恼羞成怒，跳起来就去踹这高大猎户的膝盖。
谁知这高大猎户却在此刻松了手，不躲不闪受了这一脚。
他自己没事，倒是那矮子倒飞出去一点距离，长剑也因他松手而抽离。
这矮子假道士吃了亏，也不敢再作妖，啐了一口，恨恨带着道观里其他的假道士下山，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若是那女子坏了东家的好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东家剥了皮！”
猎户立在树影里，宛若亘古不变的一尊石雕。
等那群假道士离开，周围的农户纷纷围上来给这猎户查看伤势，有略微懂一些医术的男人看过他手心里血肉外翻的一道疤，不住摇头：“除非有上好的药，不然林二哥你这手算是彻底坏了。”
方才被救下的那条狗凑到林二哥身边，低声呜咽，它的主人也满脸感激：有力量买猎狗的猎户，狗就等于他们的命，很多时候在林子里走动，全靠这些狗。
林二哥不大在意摆摆手，自己摸出药瓶子撒上药粉，又胡乱包扎好：“明日一早我就去镇子上找大夫看，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两只手都能拉弓，不至于饿死，你们明天再上山搜一搜，那女子中了我一箭，多半跑不远。”
听他这样讲，加之如今又是夏日耕作的好时候，诸多庄户人家自然也不想耽搁明日的活计，便自发散去。
草木叶子窸窸窣窣地响动里，人去山空。
等到最后一点火光湮灭在山下，青鹄才从不远处的草木丛里露出面孔，她因失血过多，嘴唇都透着一股苍白，而她的左手抚摸着肩头被箭矢贯穿又被火药灼伤强行止血的疤痕，目光幽幽盯着那群人下山的方向。
她有预感，说不准那个被称呼为林二哥的男人，知道些什么。
不然被冒犯威严的那个假道士，必定不会这么轻松放过这个猎户头子。
况且这人的箭术……
青鹄抿了抿嘴巴，把自己的身形继续藏进草木丛里，开始绕着弯在树林里潜行：她方才听见了，那猎户说这林子里有熊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