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鹄起了个早,先向客栈掌柜的要了一叠素包子一碗粟米粥吃了,才收拾妥当往外走去:她今日要去那虎云山探探口风,若是能见到那位王家娘子最好不过。
此刻时辰尚早,沿途街道大都是些叫卖朝食亦或者卖花担子,青鹄不急不慢走在人群里,时而驻足买了些渴水,时而挑拣了些易携带的果腹干粮,仿佛她当真只是个要上山参拜的普通汉子。
等步行至虎云山脚下时已近正午。
此地因原先出了王家娘子那档子事,香火极其鼎盛,纵使午间日头毒辣,前来上香者也络绎不绝。
青鹄找了个摊子坐下,擦了把汗,从包裹里抽出盛着渴水的竹筒一饮而尽,她余光隐晦地往身后茶摊一瞟:果然看见个从她开始买渴水便一路跟着她的汉子坐在茶摊上吃茶。
她放下竹筒收拾好,一抹脸上汗珠,当即就往山上去,跟在她身后许久的汉子也迅速起身,胡乱在桌上撒了把铜钱便直追青鹄而去。
青鹄娴熟绕过人潮,一头钻进人流更深处,迅速但痕迹不显地往那些达官贵人的马车靠近,她手掌摸进衣袖,再抽出时掌心已躺着一支细小爆竹。
“嗤……”
硝石的刺鼻气味被人潮中各人的味道掩盖,青鹄自然垂下双手,手腕一拧,将那爆竹悄悄丢在行进中的马车下。
爆鸣过后,青鹄满意听见了马匹嘶鸣的声音,人潮开始混乱,而她低下脑袋弓起身体,如游鱼般在人群里游走远去。
跟在她身后的汉子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追踪的男人消失在人潮里。
……片刻之后,从人流末尾处走来一位戴着木钗头巾的小妇人,她从这位汉子身边路过,而他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迅速挪开视线。
……
裴江才下马车,便听闻自家祖母的安排,他略微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安静带着侍从踏进院子里。
今日来接他的并非荣氏,而是花枝招展的春枝,她径直迎上前,裴江本能后撤半步,沉沉目光投向游廊下。
荣氏便站在那里。
她的视线与裴江的目光短暂相接
荣氏在裴江的视线里远去。
“郎君这是怎么了?”
春枝察觉到裴江的僵硬,抬起头来看他,在这个瞬间,她只觉裴江双眼暗沉。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裴江很快含笑握住春枝的手,温柔的热度从肌肤紧贴处蔓延开,春枝的脸颊迅速泛红,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栗起来:这完全是因为兴奋而发出的颤栗。
两个人没进正房,而是双双入了西跨院。
春枝刻意没掩门。
她与裴江言语交谈都尽数传给了坐在正房的荣氏,荣氏木讷盯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线光影,她嘴唇嚅动两下:“去把门关了。”
服侍她的丫鬟没敢耽搁,连忙上前去掩门,却正好赶上春枝扭着腰走出门来:“你去传热水抬到净房,我得伺候郎君沐浴。”
春枝在这院子里素来作威作福惯了,伺候荣氏的丫鬟也不太敢不听她的吩咐,加上原本她如今伺候着荣氏,也是存着别的心思,因而她看了眼毫无反对意思的荣氏后,便当真拉着人去抬热水了。
等到热水送进西跨院,她也状似无意,压根没帮荣氏关上门,荣氏闭起眼睛,脑海里全是自己母亲离开之前那日复一日的眼泪。
仿佛一条涓涓细流,一直淌到她心里去,又苦又涩。
荣氏死死咬着嘴唇,血珠一点一滴从她唇角往下淌。
这是她自己谋来的亲事,也是她自己求得果。
所求之事尚未达成,刀山火海,她也得趟过去。
……
裴江沐浴结束,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春枝让屋子里伺候着的丫鬟们都先离开,自己拿着帕子开始给裴江擦拭发丝。
裴江任由她将自己的头发挽到身后,自己拿着一卷书翻阅,春枝仔仔细细将裴江的头发擦拭干净,放下帕子后温驯地跪坐在床脚,似乎全然不在乎裴江何时与她行周公之礼般。
但她的手已然把亵、裤抓起褶皱。
裴江放下书籍将目光投向这位搅得裴家大房不得安生的丫鬟:“如此执着要做我房中人,为你家姑娘排忧解难,如今却无名无份,当真心甘情愿?”
春枝抿着嘴,低下头去羞涩一笑,借机掩去眼底渴望:“自然是愿意的,奴婢与姑娘情同姊妹。”
裴江“唔”了一声,桌上烛花骤然爆鸣,他起身去剪烛,春枝起身阻拦道:“此事还是奴婢来吧。”
“不必。”裴江回过身,在灯火里长身玉立,“你没名没分来伺候我,本就受了委屈,些许小事,我来做便好。”
他声调柔软,神情温柔,春枝望着,竟不觉红了脸颊。
浑然没看见裴江微微倾倒的衣袖与倒入蜡油的粉末。
灯火又轻微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变得更加明亮,裴江把手里那卷书册递给春枝,含笑道:“你为我再读一读《蒹葭》。”
春枝故作娇羞,推说自己自幼不擅读书,故而不识字,恳求裴江读给她听。
裴江并未拒绝。
然而一篇《蒹葭》尚未念到所谓伊人。
春枝便已然昏睡过去。
裴江原本温和的脸瞬间漠然下去,他推开春枝,熄灭烛火,而后披衣起身,带着夜露离开这个院子。
荣氏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到孤枕难眠的滋味,她睁着眼,视线空洞的望着帐顶。
娘,怎原来不觉这夜既冷且长?
她侧过身,擦去鬓角一抹晶莹。
此刻裴江已出了院子,他先打发巡夜的丫鬟去探问自家祖母可曾歇下,得了满意答复后,他自去拜见裴老太太。
老人家披着身厚实的大氅坐在榻上,略阖了一瞬眼,紧接着才睁眼看向自己这位孙儿:“你那夫人,总归是要真吃过苦头,才知日子的好,况且她既与那丫鬟情同姊妹,不惜坏了婆家规矩与夫婿名声,也要自个儿称心顺意,那便让她如愿。”
“你休要为她求情。”
裴江立在原地,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