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夫人正躺在楠木缠枝草隔断后的罗汉床上歇息,半阖着眼睛看不出情绪,直到漱玉近前说了句霈姑娘已至,她才睁开眼扫了一眼坐在一侧抹眼泪的荣氏:“你妹妹自己如今也来了,我既然伤到了手,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不得账本,自然也没法打理中馈。”
“霈娘没这么快嫁出去,自然也要在家里学着掌家,你虽是嫁入裴家已有一阵,但行事……”裴大夫人看着荣氏,唇角翘起泄出一丝讥讽,“你院子里若是理干净了,中馈交付给你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荣氏面皮涨红,自知失理地低下脑袋,裴大夫人也无意当着裴霈的面为难她,只是转开脑袋看向裴霈,将来龙去脉说了:“今日外头采买带了些上好的茶油来,在园子撒了些,一时未曾来得及收拾。”
裴霈听裴大夫人这样说,便知裴大夫人已然查过,不论真相如何,最起码自己的婶婶是半点不想追究的,她便也不多问,只是轻声细语道:“到底嫂嫂才是咱们家的正经掌家宗妇,若是如今由她给我打着下手,传出去也不好听,如咱们这般人家,若非当真抽不出身,未出嫁的女郎管家到底不好听。”
“……也罢,你二婶婶身子虽弱,但到底本事还在。”裴大夫人见裴霈不大愿意管家的样子,便也不强求,看向荣氏,“如此便让你二叔母掌着中馈,你且多看多听,霈娘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日后裴家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荣氏原本以为掌家无望,谁知裴霈竟不肯接这好事,再听裴大夫人准她跟着裴二夫人一道执掌中馈,便不免有些开怀。
裴大夫人到底有伤在身,与这两个小辈说了会儿话便疲乏,示意漱玉送客。
荣氏与裴霈一道走出院门,因着先前龃龉,两人之间近乎无话可谈,偏生离着各自的住处还有好长一段路。
裴霈扫了眼荣氏身边眼生的丫鬟,想着待会儿回去便要问问春枝的事。
谁知荣氏倒主动与她提起春枝来:“春枝原是个好的,伏侍我,伏侍你大哥哥,也向来用心趁意,倒也辛苦,如今闹出这种事来,府中上下都多有讥讽,她到底是年轻姑娘家。”
裴霈听着架势不对,慢慢顿住脚步:“嫂嫂是想说什么?”
“你既给了春枝好大一个没脸,不如去劝劝你大哥哥纳了春枝,此事成了,春枝在府中的脸面也就全收回来了,若是你不肯,今日便跟着我一道去给春枝赔个不是。”
此话一出,莫说是跟着裴霈一道的半夏与青鹄两个丫鬟,便是新来伏侍荣氏的这个眼生丫鬟,也不觉睁大双眼。
裴霈更是觉得荒诞不经,她碍着裴大夫人与裴江的脸面,耐心问道:“嫂嫂可知道我与春枝的身份?”
荣氏坦然点头。
见她如此,裴霈索性将话挑开:“我是主子,春枝是奴婢,且她于裴家,一非忠仆,二无资历,不是积年的可心人,也受不起我同她赔不是。”
“可春枝如今臊得出不了门,茶饭不思,更是整日整日的落泪,况且我原把她当做亲姊妹,要我说来,比你也差不了什么。”
荣氏很是振振有词。
半夏素来好性,如今见自家姑娘被拿来同一个丫鬟比量,再也按捺不住:“大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姑娘可做不出勾搭自家姊妹夫婿的事,更别提丫鬟命主子心的做派。”
荣氏正是不耐,加之原先裴霈就为着春枝一事下了她的脸面,此刻又吃了半夏一阵挂落,很是烦躁,索性扯开面皮:“你家姑娘如何做不出?收淮南世子的东西时可机敏着。”
“半斤八两,只许自己动凡心,倒不准春枝想些好的?”
裴霈与半夏对视一眼,便知那日在湖边之事被人传给荣氏,亦或者原本就是恰巧教荣氏撞见。
只是裴霈斑点不怕:“嫂嫂说话可得负责,此事人证物证在何处?若是拿不出,不妨我们再折返回去,请婶婶断个是非黑白,到时候嫂嫂协理中馈一事还能不能成,就得两说。”
荣氏气头上,险些脱口而出母亲便只会偏袒你这种话,但话头才出,又被裴霈言语震慑,囫囵吞了下去,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日后也自己检点些,再者,你若是执意不肯给春枝脸面,到时也怨不得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慈爱。”
她如此魔怔,非要帮着春枝出口气的架势也着实有些惹恼裴霈,裴霈拉下脸来,冷冷看着荣氏,脸上一点笑影也无:“人的脸面自己挣,春枝姐姐既然胆敢做下这种事,又不是不知道裴家的规矩,如此明知故犯,如今吃亏丢了面,也是她自己立身不正的缘故,怨不得别人。”
“横竖我如今有了婶婶,慈爱如母,至于嫂嫂的那份情,想必我是没福气受,倒也不麻烦嫂嫂了。”裴霈俯了俯身,又去叫半夏,“咱们回去,清静清静,免叫方才寺庙里听得的佛经都让人污了。”
荣氏被裴霈这做派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但伺候着她的小丫鬟却一声也不敢吭:一个是大夫人心尖尖上头的宝贝,一个是糊涂蛋大娘子,选谁还不清楚么?
裴霈身影逐渐消失,荣氏才气咻咻地领这丫鬟回院,等问过小厮丫鬟,自家夫君今日又不归家用饭,更是怄了一口气在胸、口吐不出来,只得打起帘子去见春枝。
春枝看她一副受了气的样子,少不得凑近去问,等晓得是裴霈闹出的事,自然又好生咒骂一番,等荣氏怒气稍稍平复,春枝才问到正事:“大夫人摔得不轻罢?中馈你可拿到了?”
“母亲让我同二婶婶一道管家,那二房太太素来是个病秧子,如何能好生执掌中馈?到底还是交到我手里了。”
春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也不枉费我花出去的那些打点银子与清油,若非如此,夫人未曾摔伤,只怕一心都念着将中馈与公中银子都交给霈姑娘,哼,想来也是糊涂了,分明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