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的视线在已经被她气得面若金纸的裴二夫人脸上停留片刻,眼神里浮现出极为明显的轻蔑,她压根没管已经喘不过气的裴二夫人,任由抱琴与捧花扶着裴二夫人揉胸捶背顺气,坚定道:“她为蓁蓁出嫁妆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不应该的?”
裴霈颔首,了然道:“那我就晓得了。”她转过头去看着神情焦急的抱琴,“抱琴姐姐,你去请府医来为二婶婶把脉,我看二婶婶如此情状,怕是不大好。”
抱琴不解其意,但裴霈神色坚决,大有再不请大夫来便塌了天的架势,便只得换来个丫鬟替她伺候裴二夫人,匆匆出门,裴二夫人盯着仍在悠闲吃茶的宋老太太,眼里满是痛色:“霈姐儿,不必管我,便是我有什么,也绝不出分毫嫁妆。”
宋老太太神色愈发刻薄嫌恶:“这可由不得你说!你若是不出,到时候闹出来,端看是谁丢人,哼,蓁蓁做妾不能大肆宣扬,还不是顾着你的脸面!”
裴霈不言语,只等抱琴将大夫请来为裴二夫人诊脉,才轻声问道:“敢问大夫,若是我家二婶婶在动怒,可有性命之忧?我看她如此,实在担心。”
大夫本有意否决,但一见裴霈神色,再者也晓得宋家如今嘴脸,加之裴二夫人向来宽厚待下,便改了口风:“正是如此,若是再多动嗔怒,怕是……”
裴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既然如此,抱琴,你先搀着二婶婶去休息,莫要再让她动气生怒。”
“亲家老太太,如今您也听着了,二婶婶的身子实在是不宜动怒,若是有什么事,您还是同我说,免得婶婶又动气。”
宋老太太到底是人精,当即冷笑:“大夫是你们府中的大夫,是生是死不就一句话的事?我看她身子好得很,只要还没死,老婆子就是她的娘!她就得孝顺着!”
说这话时,宋老太太那张褐黑色的干枯面皮疯狂抖动,愈发显得尖嘴猴腮,刻薄无比,裴霈反倒笑靥如花,又转过脸去让半夏给宋老太太上茶:“有您这句话也好,屋子里这么多人,也算个人证,咱们午后便去大理寺问问,逼死诰命夫人是个什么罪名。”
裴家儿郎大都各有本事,是以几房掌事的夫人各自都有诰命,品级高低罢了,宋老太太原先也有,只可惜宋家事发,早早褫夺,如今不过是个平头百姓。
“你……好哇!我那不孝女自个儿装病,就让你这么个黄毛丫头来折辱我?当真是好狠的心!”
宋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招,当即指着裴霈的面破口大骂,裴霈也不生气,心平气和:“亲家老太太只管骂,我这人呢心眼儿不小,就是面皮薄了些,这会儿不觉得有什么,过后越想越气,指不准就要去大婶婶跟前哭鼻子,我这一哭,说不住大婶婶哪日就去誉王府做客了。”
此话一出,宋老太太就像被掐着脖子的鸡,当即断了声,裴霈把玩着茶盏,兀的有些羡慕宋蓁:再如何,宋老太太到底还是对宋蓁有几两真情在,好歹会为着宋蓁安危暂退一步。
她又掀起眼皮看着宋老太太,示意给个定论,宋老太太嘴唇颤抖片刻,还是咬了咬牙,扭头走了出去。
裴霈见状,也起身转进内室去看裴二夫人。
这边宋老太太憋着一肚子火气势汹汹的冲回南苑,却恰巧撞见宋蓁在指挥着可儿收拾嫁妆,算起来宋家给的嫁妆委实不多,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填满一只小小的藤箱。
那只藤箱已经有些年头,被养的油光水滑,渗出枣红一般的深色,但小小一只立在那里,难免显得可怜。
宋老太太气咻咻地坐在一侧,死死盯着小箱。
她神情不大好,宋蓁等人收拾的声响也就渐渐小了,可儿主仆两个懒得触霉头,便示意裴家派来的一个小黄毛丫头过去伺候。
这丫头年纪小,心眼也实在,乐呵呵跑过去问候:“老太太可是着了热气,看着不大好,奴婢给您去切井里湃着的果子,这时候吃正好呢。”
“吃!吃什么吃!”
宋老太太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彻底断裂,她猛地起身,抓住小丫鬟的衣裳便左右开弓,口中骂骂咧咧,唾沫横飞:“轮得着你这么个毛还没长全的黄毛小丫鬟管我的事?金尊玉贵了一阵,忘了自己是个下贱东西?没爹没娘的玩意儿!长得好又怎么,迟早被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
这话骂的又凶又狠,听起来没个头尾,但宋蓁可儿对视一眼,便知宋老太太是又在谁的手上碰了钉子。
两个人看了眼被抽得脸颊肿成猪头的小丫鬟,都默契地当没看见,自顾自收拾东西。
那丫鬟被打得唇角流血,呜呜咽咽的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宋蓁主仆。
为什么不来救她啊……
宋老太太打得手疼却仍旧不解气,她按着小丫鬟,整个人骑了上去,一双手拽着小姑娘的衣领狠狠一扯。
嘶啦——
少女本该充满活力与青春的躯体被宋老太太很快挠出血印、指甲印与拧出的指印都残留在肌肤上。
起先还有哀嚎与痛呼传出,最后就只剩下野兽般的惨叫。
宋蓁却仍旧没搭理,她与可儿各自拽了团棉花塞进耳朵。
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打静悄悄的发生。
秋雨突如其来的降临,南苑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一朵花被雨水砸进烂泥里淹没。
等到夜色降临,宋老太太才气喘吁吁地从那个小丫头身上起来,宋蓁也正好收拾完东西,路过时看着几乎被打成一滩烂肉的身体,皱了皱眉头,蹲下身纡尊降贵般检查了片刻。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看着狠了点,不至于出人命,只是这张脸……”
她伸手扳过已经看不出本来面孔的脸蛋:“毁了容而已。”
丫鬟的血流到她手上,她厌恶无比的用帕子擦了擦手,紧接着将手帕也丢到丫鬟脸上,扭过头去吩咐可儿:“去外院找咱们带过来那几个马夫,商量着把这丫鬟处置了,别留活口。”
她顿了顿:“明日再去找一回大夫人,就说这丫鬟……”宋蓁突然停住,又问道,“她叫什么来着?”
可儿无所谓地笑笑:“叫晓云。”
“那明日就去跟大夫人说,这个晓云偷了东西自己跑了。”
宋蓁语气轻飘飘的,恍若在处置一件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