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恰恰挽鬓抬头，视线飞燕掠水般同裴霈一扫，脸上晕开红云，娇娇怯怯俯首，自有活泼娇憨的可爱之处。
裴霈心冷不已，侧过头去看绛云，耳语几句，绛云微微变色，上前点了人出来：“其他都去外头伺候，她留下来帮着打打下手。”
“你叫、春燕？哪户人家？”
裴霈支走绛云，笑吟吟看着这个立在绮秀中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两只眼如才化冻的湖，清凌凌的，春燕只是低着脑袋，却没看见：“回姑娘的话，我不是长在这里的。”
“早几年爹妈逃难……”
裴霈听着上辈子就听过的兄妹逃难相依为命那套，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怜悯道：“如此可怜，那你就跟着我回去，只是现如今我院子里没有大丫鬟的位置，你也得慢慢学规矩，你愿意不愿意？”
春燕眼珠子转了转：“姑娘身边的绛云姐姐那样能干，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计，我当然是要好好跟姐姐学的。”
裴霈摇头解释道：“不是这么回事，是我院子里还有个碧湖，她是外祖母那边房妈妈的嫡亲孙女。”
春燕若有所思。
恰巧绛云端着裴霈要的牛乳酥酪进屋，裴霈略吃了几口，推说疲乏吃不下，赏给了春燕，春燕很是欢喜，绛云看着，满心鄙夷：一个破落户吃剩的也这样喜欢，当真是没出息。
次日一早，裴霈得了消息，说是霍老太太舟车劳顿，人又疲乏呛了风，感染风寒不宜动身，要在庄子上小住。
她当即带着绛云去给霍老太太请安。
沈照就跟在庄子里，她这位外祖母病得这么刚刚好，由不得她不多想。
霍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个灰头土脸的老大夫，裴霈一眼见他便心下有数：这是万安堂的侯老爷子，早年间据说受过太医院招徕，只是人家闲云野鹤的性子不肯去，这才留在宫外。
这位都来了，难道自己外祖母还真病得不轻？
裴霈心里发紧，老老实实给霍老太太请安，霍老太太咳嗽几声，夸赞几句孝顺，再没动静，房妈妈叹气又皱眉，把她请到耳房。
“姑娘，如今的情况您也看见了，现下急着要松针水煎药，这会儿子偏又没人好用，如何来得及取松针水，您若是有心，走一遭？”
裴霈盯住一环扣一环的房嬷嬷，轻轻一笑：“我去取松针水来，外祖母素来疼我，这么点小事，怎敢不服其劳。”
她话语微微一顿，转而说起如今时辰不早没有晨露，房嬷嬷也不好强求，只得先放她离去，但裴霈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极伶俐的丫鬟神色匆匆往沈照如今所住别院而去。
次日一早，晨光未曦，四周尚未明亮，春燕还迷离着眼睛，就被绛云提溜起来伺候裴霈一道起床外出。
夜露沾衣，春燕揉着眼睛嘟囔：“这还早，去做什么？”
绛云不说话，轻巧转过身去便赏了春燕一个耳光，背过身继续前行，没事人一般教训道：“没规矩的东西，主子做事也是阿猫阿狗能管的？”
春燕捂着脸，瞌睡虫都被打散，忿恨烧的她眼圈发热，抬起头。
却正好看见裴霈回头时怜悯的一瞥目光。
那目光里满是心疼与悲愤。
春燕心思微动，像是知道什么秘密般低下头。
裴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尚未天亮的松林里充斥着松木被冷潮浸泡透的凌冽香气，裴霈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其中一棵松树上。
原本正在左顾右盼寻找什么的绛云见她顿住脚步，连忙上前关怀，裴霈却只是摇头，一行人采够一瓯，便自行离去。
脚步声慢慢地从松树林里远去，树上一阵窸窣作响，玉红色衣摆沾着泥土与青苔落在地面，沈照看着已经有些望不见的身影，不自觉露出笑容。
“主子，那霍家的不是请您来赏花？花没见着，怎么您还躲着裴姑娘？”
“哪有花比她好看，霍家人指望着将她卖给我，我若是见她，无异于逼她就范，她不愿做的事，我不会让她做。”
沈照轻笑出声，拍了拍自家不开窍的书童，目光却仍就沾在已然不见的远去方向。
裴霈等到背后那视线消失时才松了口气，领着绛云两人加快脚步往霍老太太居所走去，才见院门，就看着房嬷嬷翘首以待。
裴霈不免心下冷笑，却还是将手里的东西带笑交付：“外祖母今日可好些？我来的太早，不知是否有惊扰她老人家。”
房嬷嬷笑着应答，视线却不停往绛云身上瞟，绛云悄悄摇头。
立在一边的春燕下意识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裴霈只当不知她们举措，跟着房嬷嬷进屋给霍老太太请安：“外祖母身子可爽利些？我很是担心。”
霍老太太笑道：“有你这份心，菩萨也垂怜我老人家，你今日去松林还顺利？没被庄户汉子唐突吧。”
“不曾，今日去的早，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未曾看见，既然外祖母您有所好转，我也放心，这就回去再抄几卷经书，等咱们回家便供着。”
霍老太太笑容有片刻僵硬，她有心再留裴霈吃饭，裴霈却露出一副倦容，恰好此时房嬷嬷进门添灯油，屋内瞬间光亮不少，一见裴霈面色，哪怕是房嬷嬷，也忍不住啊哟叫出一声。
“天爷！姑娘脸色怎这样难看！”
绛云闻言也偷偷抬起脸去看，但见裴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面色惨白，一看就是身体虚弱的样子，她忍不住一阵哆嗦：今日给姑娘的妆容可是她一手打点的。
被微微吓到又回过神来的霍老太太死死剜了一眼房嬷嬷，房嬷嬷自知失言，目光钉子似的落在绛云身上。
绛云的脸色也发白起来。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外祖母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归去歇息一二，好歹不落个日寝的坏名声。”
裴霈含笑起身，飘飘荡荡的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