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陪着自家婆母说话闲谈到深夜，才走出院门，深秋夜露冷，她将大氅拢紧几分，却不挪动步子，而是立在两只八角灯笼下等着。
直到一点如豆灯火袅袅飘近。
“琇儿，你今日看大房的姊妹，可还熟悉？”
傅氏接过霍琇递过来的手炉，带着她慢慢往自家院子走，霍琇含笑：“都熟悉，没变化，倒是那位霈表妹，女儿很喜欢。”
傅氏嗯了声：“那就找个日子去见见，她生得那样好，谁都会喜欢，得抓紧。”
霍琇点点头。
两母女身影没进夜色，身后门扉吱呀一声关上。
关门的却是绛云，她呵了口气，转身钻进已经提早开始烧地龙的碧纱橱里头。
她看了眼在床幔内酣睡的裴霈，皱起眉头有些犯难。
琇姑娘眼见着富贵就在眼前，皮相虽不如自己如今伺候的主子好，可为人机敏能耐有目共睹，虽说出身不高，真要高嫁也很难做正妻。
可内宅里多的是风水轮流转的事，只要有本事又活得长，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自己的小主子就是没那个本事啊。
绛云起身，没刻意放轻手脚，径直去耳房歇息。
裴霈睁开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傅氏一回来，霍老太太就生生从大房手里剥出去半掌家份额给二房。
霍大太太为此着急上火，连着几日请安，嘴角都有盖不住的燎泡，她两个女儿自然也急得不行，只是霍璇还能帮着处理点杂物，但霍琼却没那个本事，只能三天两头来找裴霈麻烦。
今日霍琼又来，火气却前所未有的大。
因为明日沈照就要回学堂，霍老太太发话，让霍琇也跟着一道读书。
裴霈知道，霍琼肯定是要不痛快的，因此今日霍琼才进门，她就先让人给霍琼端来霍琼一贯喜欢的吃食茶水。
霍琼瞥了眼，轻哼一声，落了座，斜着眼睛看裴霈：“你倒是清闲，怎么没去给二叔母请安？你不来找我母亲也就罢了，二叔母是万万不能不见的，琇姐姐也是，你不见她们，哪来的璎珞戴啊？”
她阴阳怪气，眼睛死死钉在裴霈身上，裴霈温声细语：“我身子骨不好，如今入秋又凉，若是病倒带了病气便是我的错，至于璎珞什么的，只是个见面礼，再者琇姐姐没几日就要跟我们一道在学堂读书，总会有机会见面。”
霍琼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手指戳着裴霈额头，叫骂道：“琇姐姐去学堂那是老太太的安排！你偷懒耍滑也敢拿这个做借口？怕不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顺？”
她衣襟上的玫瑰香浓烈且艳俗到发腻，熏的裴霈皱起眉头：有些头疼。
裴霈扫了眼霍琼脚尖，稍稍往后挪动些许，霍琼本能就要挪动步子贴上来。
一只绣花鞋悄悄绊在霍琼必经之地。
“好端端的凶霈姐儿做什么？我听她说得也没错，霈姐儿，我不请自来，又怕打扰到你休息，就没让绛云禀告，你可别怪她。”
还未见霍琇的面，就听得一阵爽朗痛快的调笑声，紧接着有人掀珠帘而入，两只吊梢眼，一对翠羽眉，归功于那双红而丰润的唇，唇角常带弧度如花瓣，因而面孔虽圆白却不显憨气，几两风情挂在唇角眼尾处。
妩媚却不沾风尘，反倒落落大方，明朗姝丽。
霍琼悻悻收手，裴霈也收回在裙摆下的绣花鞋，起身给霍琇问好，礼才到一半，就被霍琇一把扶起来，攥着手细细打量：“怨不得我母亲这次回来便不大乐意看我，原来是先见过妹妹！”
“往日里我自诩貌美，如今看见你才知，原是我坐井观天轻视天下女子，远的不说，头一个该得我赔罪的便是你，这只簪子给你罢！母亲原先说，我戴着被它抢去风头，我只不信，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且收下，过几年年纪到了再拿出来戴，好好替我报了这几年被它抢走风光的仇！”
裴霈手心一沉，就被塞进一支方才还戴在霍琇头上的如意云纹赤金大簪，再听霍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恰到好处，连她拒绝的借口都死死堵住。
由不得她不收，当真是玲珑心肠。
裴霈想。
她示意有些失职的绛云收好这只簪子，又重新上了茶水。
有霍琇在，霍琼好似霜打的茄子，没过一会儿就找到借口溜之大吉。
她一走，霍琇更是自在，又是问裴霈如今在吃什么药，又是问裴霈衣裳吃食可够用，裴霈耐着性子应付，只等她露出狐狸尾巴。
“听说霈姐儿同沈世子与那淮南王府的郡主娘娘有些交情，不知沈世子平日里厌恶什么？明日就要去学堂，我常年不在京都，京里的规矩一概不懂，这才觍着脸来打扰妹妹，还请妹妹饶恕，帮一帮我，好教我这木头脑袋的人不至于冲撞贵人。”
茶吃到末尾，霍琇终于开口，裴霈略做沉吟，有些不好意思的为难与羞赧：“姐姐待我好，不是外人，我便同姐姐说实话，其实我同沈世子也没什么来往，与郡主娘娘更是谈不上交情，像她们那样的人家，哪里是我能高攀的？姐姐来找我原是看重我，倒是我没本事，辜负姐姐……”
她低下头，一方素净帕子捂着脸，隐隐约约传出啜泣声，霍琇伸手去安抚，只说不碍事，让裴霈莫要伤心。
两人坐在一处，很是姊妹情深。
待到裴霈哭完，霍琇也不好再留，又陪着安慰几句便起身告辞。
远远出门，霍琇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杏鹤，去大房探探口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说沈世子喜欢自己这个小表妹，她不信，可要讲一点情分也没有，她更是不信，若无半分源头，那等郎君怎会日日散学后同那小表妹学那些涂脂抹粉的东西？
她转过头，远远看了眼裴霈住着的碧纱橱。
碧纱橱内，裴霈打发绛云去弄热水来敷眼睛，翠湖趁机赶上前伺候：“姑娘，奴婢看绛云姐姐这几日办差，很是不用心，您看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