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伏念被赵让压制住了许久，如今总算是被他找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大家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父母恩情比山海高、比海还深，李二为了毫无感情的王寡妇居然能够辜负父子情将父亲告上衙门，这种人还能算是好人？在场各位谁愿意养个李二这般的子女？”
伏念愧是小圣贤庄的大当家，言辞无比犀利，字字如刀！
远处冯去疾看见众人集体沉默，皱起了眉头。
“不好，还真让这酸书生反将了赵让一军。”
“爹，要不你帮赵大人说两句？”
冯劫担心赵让声名受损，他想借着自家父亲大人的身份堵住伏念的嘴。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听冯劫这么说，冯去疾火都不知道从哪来。
在冯去疾看来，从法律方面而言，李二是无罪的。可是从道德方面来讲，李二的行为都不能用不孝子来形容，他纯粹就是头白眼狼！
要是自己站出来力挺赵让……
冯去疾也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可不想因此影响到自己。
“爹！”
冯劫见自家父亲大人神色犹豫，他还想劝劝对方。
“闭嘴！你就老老实实的看着就行了！”
冯去疾有自己的为官之道，为官者务必低调。要什么事情都去淌浑水，那他怎能成为当朝右相？
被父亲大人狠狠呵斥，冯劫只能沉默，他眼下能做的只有替赵让着急。
人群边缘处。
“哈哈，伏念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小圣贤庄的大当家。赵让在河东地区嚣张跋扈惯了，还真以为自己能够只手遮天。如今被伏念给说的哑口无言，真是好笑至极！”
道家人宗掌门逍遥子见赵让吃瘪，开心的快要手舞足蹈起来。毕竟他人宗弟子千里迢迢来参加考试，却连考场都没能进入，逍遥子对于赵让自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没错，姓赵的有点诡辩能力，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论耍嘴皮子的功夫，纵横家和儒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伏念之前不占优势，可现在他占据了上风，自然不会让赵让有还嘴的机会。”
墨家巨子见伏念大显神威，心中同样暗爽不已。
两人都是在赵让手上吃过亏的人，自然在无形中就与伏念统一战线了。
“赵大人，你刚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今大家似乎都认为李二有罪，你说呢？我倒想看看咱们状元郎写下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伏念双手叉腰，哪里还有半点儒家先生的气质。不过他被赵让压制了好一会儿，如今扬眉吐气，他神气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吗？”
赵让见无人开口支持自己，他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诸位可知本官为何要将李二父亲偷牛案设为最后一题吗？”
赵让并未正面回答伏念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了在场所有父老乡亲。
场上众人面露茫然。
“有句话说的好，百善孝为先。本官相信在各位的心中，对于孝顺都有一个定义。但是本官只想着就李二一样来发问，李二若是不揭发父亲偷牛，眼睁睁的看着王寡妇和年幼的孩子死去，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吗？或者说，李二是个好人吗？”
问题传遍全场，众人开始沉思。
“李二虽说没有告发自己的父亲，可王寡妇一家真是倒血霉了，她和孩子估计都活不下去。李二父亲是个杀人犯，李二也是个从犯，他们都应该吃官司！”
“偷牛的人最不是东西！一家人可都靠一头牛来养活，而且王寡妇家又没男人，牛被偷了她们咋活下去？”
“李二父亲真该千刀万剐，他为啥要偷寡妇家的牛，案情如此复杂，我感觉我的头都快要晕了……”
“我明白了！李二要是没有告发父亲偷牛，他也算不得是个孝顺的孩子，最多算是愚孝！而他父亲害了人还能够逍遥法外，更是令人愤怒！”
……
场下闹轰轰的一片，众人各持己见。
伏念见支持自己的声量似乎有所减少，他内心一惊，眉头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伏念，你们儒家讲究孝顺，但是孝顺的定义是什么呢？”
赵让看着脸色逐渐变化的伏念，眼中的色彩很是复杂。
“孝顺？孝顺自然是听从父母大人的命令！”
伏念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难道父母大人的命令是错的，也要不假思索的去接受吗？”
“当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且当孩子的凭什么能质疑父母有过错？”
“你们儒家不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怎么到你嘴里又成了当父母都没有过错了？究竟是你说错了还是孔夫子说错了？”
赵让开始用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方式回应伏念。
伏念一听，当场就愣住了。
让他说孔夫子说的话是错的，那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
“如果你说的是错的，那就证明本官说的没问题，孩子是有权质疑父母的命令是否是对错的。如果你说的是对的，孔夫子说的是错的，那本官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我方才口误了。”
伏念红着脸说道。
“好，你既然承认本官说的是对的，那李二质疑他父亲偷牛有罪自然也是对的。偷人东西，是对的还是错的？”
赵让再度发问。
“错的。”
伏念一张脸胀得通红，明明他是小圣贤庄最有文化的人之一，是儒家文化的当代代表，可现在他竟然跟个蒙童般被赵让训斥。
这让他颜面何存？
不只是他自己，场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伏念可是小圣贤庄数一数二的先生，低位仅次于荀子大人。如今赵大人教他就跟教孩子似的，这……着实令众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既然偷东西有罪，那李二告发自家父亲偷牛又犯了什么罪？莫非李二的罪过是有一个当小偷的父亲？可李二不能决定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那他该如何摆脱这莫须有的罪名呢？”
伏念大脑疯狂运转着，他不知不觉掉落进赵让的逻辑闭环内，眼下他想找出对方话语中的毛病，可是无论他怎样苦思冥想，对方的逻辑似乎都是无懈可击的！
伏念当场抓狂，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冒火了！
这……
明明自己是占据上风的，怎么就三言两语被对方给干趴下了呢？
“想不明白，对吧？”
赵让对着伏念露出了略显宽厚仁慈的微笑，这份笑容被所有人尽收眼底，那笑容就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无知而露出的宽容微笑。
儒家的代表性人物，就这么不堪吗？
刹那间，儒家在众人心中的分量一落千丈！
伏念并未言语，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
“本官就告诉你吧，李二错就错在他并没有当一个愚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