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赵让说出的话语虽然简单质朴,可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却又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
大千世界,人人遭遇皆不同。一样的事情发生在不一样的人身上,都会有着不同的结果。
万般事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扶苏总觉得赵让的话是错的,可对方错在了哪里,他确实想不明白。
在扶苏的世界当中,儒家的伦理纲常就是人世间的真理。他跳不出儒家真理的所构造的世界,自然不会意识到错误来源于自身认知的局限。
看到大公子扶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儒淳于越微微摇头叹气。
大公子还是年轻了点……
对方简简单单一个问题,就能让他彻底落败。
不过,淳于越身为大公子扶苏的老师,他必须得替自己的弟子找回场子!
“阁下话的确说的是对,可按照大秦律例,方才那名被判妻子的男子理应判处死刑!阁下为何包庇,对方莫非是私下有勾结不成?”
淳于越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
赵让说的话并没有错,但是他违反了大秦律例。他是大秦帝国的官,总不能不守大秦帝国的法吧?
听闻此言,赵让一如既往的坚定,犹如当时李斯质问他那般说道。
“恶法非法也!”
淳于越一听,眼睛瞪得巨大。看向赵让的目光之中,都充斥着几分震惊。
一个小小县令竟敢批判当朝法律有错,究竟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按阁下的意思,阁下所认为的法就是法了?”
淳于越此话不可谓不歹毒。
要是赵让点头,那就证明他心怀不轨。
即便是法家之首李斯,起草法条也绝不能听从他一家之言。
天底下只有祖龙才能决定一切!
赵让,他有什么资格来篡改法律?
若赵让摇头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加戏剧化了。他分明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判案,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白说那是黑吧。
赵让面对淳于越的质问,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个老家伙,真是不简单……
对方的每句话都在给他挖坑,如果他一不小心被人抓住话柄,必定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下一秒。
赵让果断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判案,我是听从了柳姑娘的意见,以及在场这么多父老乡亲的意见。你问他们知不知道法律法文,他们绝对会摇头。但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那杆秤是我们的良知。”
“父老乡亲们,你们觉得许浩然该死吗?”
“不该死!”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在他们看来,许浩然虽然做的有些过分,但他平时也受尽了委屈。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柳香香下跪,这辈子算是抬不起头来了。
如今还想要了他的性命,那他实在是太倒霉了……
赵让看到大家如此给力,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看,事实胜于雄辩,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不觉得许浩然该死,他真的该死吗?”
“如果有一个人犯了错,法律条文判他应该被处死刑,可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活下来。你觉得他是应该死,还是应该活呢?”
赵让又采取了经典打太极的手段,将问题抛给对方。
眼下,沉默的不只是扶苏,还有儒家大博士淳于越。
淳于越真是在无比认真的思考赵让所说的问题。
要是让那人活下来,他刚才的质疑就等于是放屁。
要是让人去死,他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背叛了自己的学派,他更像是个法家的卫道士……他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片刻之后,淳于越才缓缓开口道。
“条例法文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无人能够抵赖!”
淳于越为了保住大公子扶苏的颜面,他这次真是豁出去了,强行站法家一次。
远在咸阳的李斯若是得知此事,估计嘴巴都得笑歪了。
可是,赵让眼中却露出了狡黠的光芒。
“按你的逻辑,我们每个人都想保住一个死刑犯,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应该被判处包庇罪!”
“法不责众,法不溯及以往!”
赵让这句话,直接给淳于越给震懵了。
淳于越从来没听过这句话,可当这句话从赵让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淳于越竟然无法生出与之反驳的勇气。
好像这句话就是不容被更改的真理!
他要是反驳,那不只是单独的在跟赵让作对,而是在跟自己的良知作对,甚至是跟全天下人的良知作对!
他淳于越,有这个勇气吗?
“我赵让,在场这么多安邑县的父老乡亲都认为许浩然无罪,法不责众!若是要罚,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进大牢!阁下现在还觉得许浩然有罪吗?”
淳于越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气势。
他就算不了解法家,可儒家的典籍他绝对是烂熟于心的。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就连当代儒家之首荀子也曾说过,君舟民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淳于越如果继续嘴硬下去,那不仅仅只是站在了广大人民的对立面,而且还站在了亚圣孟子以及当代儒家之首荀子的对立面。
不仅背叛了广大群众,还背叛了自己人,就为了给法家当卫道士……
淳于越有这么蠢吗?
思来想去,淳于越才缓缓开口道。
“阁下说的对,许浩然……无罪。”
说完这句话,淳于越像是体内的力量都被人抽干了似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心里憋屈啊!
一代大儒被一个小小县令给逼的还不了口,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他淳于越的老脸该往哪里放?
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赵让,如今一番交锋,淳于越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厉害……
对方的唇枪舌剑,比狼豺虎豹都要凶猛!
看到淳于越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颅,赵让放声大笑,笑得很开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则勿惮改!”
淳于越听到赵让最后说出口的那五个字,差点气的吐出一口老血。
那五个字可是他儒道祖师爷孔子说的,对方却用来教育他,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你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我却用其中的道理来指责你的过错,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好了,公堂乃神圣之地。若无事相告,尽早退下吧。”
赵让看都没看如同落水狗般的扶苏师徒一眼,直接转身朝着高座而去。
其中轻蔑,令人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