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章邯刚喝下一口酒，听到赵让这话，直接喷的出来，双眼瞪得滚圆。那直勾勾的眼神中，写满了恐惧。
这小子……
他是真敢说啊！
陛下就坐他眼前，让天子为他倒酒就算了，如今还指责起祖龙，真是无法无天！
即便是祖龙心性，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是狂饮三大口，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
是的，祖龙已经生气了。
论功绩，他一扫六合，使天下归一，称人间帝王，前无来者。
论作为，他让华夏大地上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星空之下皆皇土，四海之名皆皇臣。
嬴政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而且是容不得半点质疑的自信。
如今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竟敢说他的不是，就算他心胸再宽广，多少也会滋生点火气。
“哦？那你说说，陛下哪里做的不对？”
祖龙双手附于桌上，目光如渊。
可赵让如今已经喝的烂醉，他看不出赵老哥神色已经有些不对了。不过，他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道。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陛下的确是个好陛下，可他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收敛无度，赋税奇重。如今天下起码有七成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他们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去交税？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织，不足衣服。竭尽天下财力以奉其政，这是第一宗罪。”
祖龙闻言，眉宇之间仍有不满。
大秦之所以收重税，是因为在军费开支以及工程建设上有着极大缺口。不让百姓交钱，这钱哪里来？
祖龙心中自然是不服的。
“好大喜功，滥用民力。大秦目前的确有许多外在敌人，北方匈奴，南方百越，皆包藏祸心。但是，大秦真的有本钱跟他们打到底吗？更不必说秦皇现在就想修缮咸阳宫，百姓们还没过上好日子，就想着让他们去受罪，此乃何意？这是第二宗罪。”
这番话说出来，秦始皇的呼吸声都变重了。
外敌，的确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并不认为这是好大喜功，而且替帝国扫清障碍。
至于修缮咸阳宫，他好不容易才当上皇帝，将皇宫修得富丽堂皇点又怎么了？
这是罪吗？
即便祖龙在心中替自己解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赵让确实是说的有道理。
“禁锢思想，严行法度。为了防止百姓反抗，收天下兵器聚之咸阳，颁布禁书令。民智不启，国如何富强？实行连坐，一人有罪，全家受累，甚至连隔壁邻居都不放过！这是人干的事情吗？那个李斯，真的是将法律的恶发挥到了极致！这是第三宗罪！”
李斯一听，顿时就急了。
不是在说陛下的不是吗？
怎么又牵扯到了自己的头上？
况且他高度推崇法律治国，如今赵让跟他对着干，他自然是不满的。
“县令大人，倘若没有法律约束，那些刁民必定会无法无天。法，是用来维稳的，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呵呵。”
赵让笑了笑，又缓缓的喝了口酒。
“用来维稳还是用来治人，这些都只有李斯心中清楚。我刚才说了人无完人，同样的，没有哪家的学说也是绝对完美的。儒墨法道，各有所长，为何独尊法家？”
“还有，法要有温度。不然的话，与刀剑又有何异？”
“法要有温度……”
祖龙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双目之中有光芒闪烁。
尽管赵让狠狠的批判了自己，甚至还列出了三宗罪。可他现在也不气了，因为他从中悟到了很多东西。
李斯则是咬牙切齿。
刚才对方的那句话，真是在狠狠抽他的脸！
赵让话中的意思其实就是四个字，恶法非法！
恶法！
自己努力为大秦帝国所缔造的法制江山，如今却成了对方眼中的恶法！
他怎能不怒？
“其实还有一点，你们这些人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
“什么？”
祖龙越发的好奇了。
难道刚才说的还不够多吗？
“老弟，你仔细说说看……”
嬴政见赵让碗里的酒又空了，便主动给对方倒上了一碗酒，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赵老哥，我问你个问题。”
“老弟请讲。”
“如果你是陛下的话，当你拥有了一个无上强大的帝国之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额……”
祖龙罕见的愣住了。
要不是他一路都没有暴露身份，他还真以为眼前的这小子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看对方的醉醺醺的样子，很明显就是在说酒话。
被旁边三位高官盯着，祖龙慢慢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那皇帝老儿，我怎么知道他最想做些什么呢？”
“哈哈！”
赵让忽然大笑了起来。
“赵老哥，你这个人还真是挺可爱的，实话实说，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老弟啊，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说，陛下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祖龙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心中也有一个隐晦的答案。
可他现在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对于岁月所带来的压迫感，他还没有完全感受到。
“陛下啊……肯定是想长生不老的！”
长生不老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祖龙顿时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一股寒意瞬间从他的背脊传到脚趾……
这家伙，怎么连长生不老都能猜得到？
“可天底下哪里又会有长生不老药呢？自欺欺人罢了！陛下要是一意孤行下去，未来必定会在这长生不老药上吃大亏的！”
别人不知道，赵让却是知道的。
所谓的长生仙丹，那都是用重金属提炼出来的丸子。这玩意儿吃到肚子，只会让人加速升天……
“老弟所言极是，可能皇帝老儿真的有这个想法吧……”
罕见的，祖龙表情无比之凝重，甚至连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一旁三人将此幕收入眼底，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看来……陛下还真的想过长生不老的事情。
“只要陛下勤勤恳恳的干下去，除掉身边那些奸臣，再找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大秦必定不会二世而亡。不过天下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除了天上的太阳，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赵让一番话说的无比沧桑，听的祖龙也是心绪起伏。
即使他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可与天穹之上亘古不变的烈日相比，他又怎会有与之超越的勇气呢？
赵让说完之后，酒桌四下沉默，良久无人开口。
足足过了几炷香的功夫，赵让才勉强清醒了些。
只见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
“好了，差不多快到未时了，本大人也得去上班了。”
“上班？”
李斯颇为疑惑，这又是什么新潮词汇？
“就是本大人得去衙门判案子了。”
说完，赵让直接朝着屋外走去，留下四人呆呆的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