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皇二十七年十一月夜,漫天飞雪,月色明明,在丽州的常子房,此时正在屋檐下看着满天的雪景,他右手反复扣着衣领,静静地看着……
在来丽州之前,常子房曾拜访了萧训,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而是弯着腰在地里埋种,旁边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
常子房已留起了胡须,他站在远处喊了声“萧训哥。”
萧训光着膀子,抬起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眯着眼看着这个身着官服的友人,他先是笑了笑,放下锄子快步来到常子房身边……
萧训本想拉住常子房的手,见到自己的手满是土脏,便收了回去,向前带路,让常子房去家里歇会。
萧训的母亲也在早些年离世,屋里有个瘦弱的女子抱着孩子在喂奶,满口地道本土话,语速有些快,有时听不清说得什么。
他们闲谈了几句,屋里有朽木而成的饭桌,有被风吹动,发生声响的风铃,还有本被风反复的黄书本……
那个在初阳下,骑马的少年也许早已离开,那个曾与皇子一较高下的少年也许早已离开,那个曾让场上贵人少爷为之欢呼的少年也许早已离开。
满天雪色的夜空,竟显得几分哀叹,那友人的客套总让常子房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形容的隔膜。
鞠躬微笑迎合,我叫了你一天的萧训哥,可你连我的名字也一字不提,只用您来代指。
书信上的亲近转变成了相见的迎合。
阵阵微风吹过常子房的发梢,雪花染白了常御风的发鬓,带着一丝丝的寒冷,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个帝国的希望坐在了常子房的身边,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常子房发觉太子坐下后,他本想起身行礼,却被制止,“不必了。”
他扭头看着这个从出生就被世人定格为天子的人,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他是个心怀天下,心善之人。
自古以来,这种人往往能造就一方天下的太平安乐,而这种太平安乐却成了抓鳖一样的概率事件,把天下的大事交给了一个还未出生就别定位天子的人。
有时候,常子房挺同情眼前的太子的,他的父皇并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完好无缺,强盛繁华的国家,而是一个尸横遍野,世家林立,外敌嚷嚷,不能再烂的国家。
所以对于嬴辰来说,从他出生,就已经与常人不同,他必须要比同龄人更加优秀,才能彰显他与生俱来的帝位,才能拯救着即将覆灭的王朝。
嬴辰叹了口气问道:“子房,何事如此苦恼?”
“一些琐事吧。”常子房简单地回道。
“想你哥了”嬴辰笑着说:“听我太傅说,你哥被提拔为翰林院大学士,著书也一切顺利。”
常子房眼里带着星光,“呆滞”地看着太子,似乎在问“是真的吗?”
“你不比你哥差,永州,柳州,顺州……这些功劳可有你一半。”嬴辰并没有回复常子房眼神的含义,而是放下太子的架子,以一种朋友的口吻,赞赏道:“等回京城,我会向父皇给你请功的。”
常子房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谢谢,殿下。”
嬴辰继续说道:“你已经跟我四年之久,我也该给你说些朝廷的事情。你知道京城三家吗?”
“知道”常子房回答道:“盛,刘,林。”
这三家在朝廷里的势力不容小觑,刘,林是世家大族,祖上是大秦开国功臣;盛家本是京城小户人家,因盛开宁一人“得道”而立于京城大家。
“由此三家为主的利益集团,不断地侵蚀朝政,排挤正直之士。”嬴辰边说边拿起一旁的石头扔向墙边,石头很快没落在雪堆里,他继续说道:“更甚至他们瓜分地方势力,譬如盛家凉州,刘家寒州,林家顺州……他们的野心越来越大,我看他们是要另立于世。”
常子房不解地问道:“当今圣上,难道不知?”
嬴辰冷笑道:“听信馋言,目无家国,唯利是图,前三代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即便他现在励精图治,可在之前他是最信任盛开宁的。他不应该只享受权力,而不去承担相信的责任。”
唉,这些责任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不能再推辞了。
北风阵阵而起,大雪已不再下,院中树上的积雪瞬时而落,砸到地面,明月还是那般,周围静了些,也广阔了些。
常子房握着双手,斗胆问了句:“为何不另立新君?”
此言一出,让嬴辰有些惊讶,他看着坐在院子里的绵羊,他好像早已不再是只绵羊,而是披着羊皮的狼。
嬴辰瞪着常子房没有说话,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他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举,更无法估量这事的风险;就算他合法合理登基,那盛开宁又怎会放过……他们之中必有一方死去。
常子房见太子没有发话,立刻跪在太子面前,低头碰地,说道:“太子恕罪,莫听小人扰耳。”
嬴辰没有说什么,招了招手,让其离开,他想一人在院子里坐会。
常子房又何妨不知,太子的所难,但他想提点一下太子,现在已是非常时刻,留给大秦的时间不多了。
正当,常子房要离开时,嬴辰再次问道:“你对赫免汪孤家属的做法,有什么见解。”
常子房转过身,说道:“我记得前些日,我们与他们交谈的时候,何统领说话一句话,‘此招,不战而屈人之兵。丽州多则损一二。’”
嬴辰对这个方略一直处于中立的态度,虽利大于弊,可师出无名,恐失国名。
嬴辰点了点头,说道:“是说过这句话,挺明了的一句话。”
“可着重的在其最后一句话,丽州多则损一二。”
“你细细说来。”
“若事成后,丽州军权在何人之手?”
“盛家。”嬴辰实在不想说出这句话。
“不,何道明手中。”
“你的意思是,何道明会异主?”嬴辰是不太相信何道明会异主的。
“对,他对其师,可是忠心耿耿。”嬴辰还是不相信。
“其人从小受礼德教养,善美不失,却还有人说其是‘伪君子’‘恶官’,可见其站错了队伍;可换个思路来想想,一个君子,岂愿立于小人之中。再者,丽州为何会有众多盛家亲信,牵制于何道明。可见,盛开宁对其并不放心。”
嬴辰摇了摇头,他累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去继续钻研,他还是坚持了自己对何道明的想法——忠于小人的君子。
“最近盛家等人并没有争斗,反而很团结。你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看看夜色。”
“殿下,注意身体。”常子房拱手行礼,说道。
“收拾,收拾,后日我们回京城,等下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