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明一脸惊喜地望着来人,颤声道:“冷大哥,恭喜你的武功恢复了。”来人白衣如雪,眉目之间,依然清冷,正是昔年有“剑神”之称的冷暮云。他把目光落到方剑明身上,仔细地看了看,一声朗笑,道:“好,你果然还活着,我始终不相信你会轻易离开这个世界。锦玲,安排酒菜,我要与方老弟不醉不休。”钟锦玲应了一声,袅袅进入冰宫。冷暮云头也不回地道:“把桌椅搬出来。”很快,两个丫鬟将一副玉质的桌椅搬出冰洞,并泡上香茗。
冷暮云将赤霄剑递给方剑明,道:“这是一把好剑,可要好好保存。”方剑明道:“冷大哥若是喜欢,尽管收下便是。”冷暮云哈哈一笑,又是屈指一弹,道:“听其音,这是一把帝道之剑,自从阿难剑毁掉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拿剑。我很喜欢它,但它不是我的,它应该被有帝王之气的人使用。”硬是交到了方剑明的手上。
宾客落座,冷暮云亲自给方剑明斟茶,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会来天山看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方剑明道:“小弟掉下绝命崖后,直到今年才找到出口,走出那个凶地。”冷暮云没问他掉崖后的事,笑了一笑,道:“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方剑明道:“小弟年纪尚轻,本没有资格收徒,但见那孩儿与我颇有缘分,一时快意,就把他收做了弟子。京城保卫战后,我让他随我义父去了神刀门,现在也应该有十四五岁了,可惜我这次没有把他带来见见你。”
冷暮云道:“你的徒弟比我那两个调皮的捣蛋鬼强多了。一别数年,你的模样有了些变化,更显成熟,武功也更加了得,你刚才是不是未尽全力?”方剑明笑道:“冷大哥不也是留了一手?”冷暮云轻轻一笑,道:“当年,你和鬼神聂皇杰一战,我未能亲眼目睹,十分遗憾,听说你将他打败了。”方剑明道:“鬼神武功高深莫测,昔年我险些死在他的死神之泪之下,焉敢自夸将他打败。”冷暮云道:“那他怎么会自杀,与死神之泪同归于尽。”
方剑明叹道:“世上有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极力追求的,偏偏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唾手可得。鬼神一心想称霸武林,结果,身边之人死的死,跑的跑,他虽然武功高强,但与我一战之后,未能一枪将我击杀,顿时心灰意冷,这大概就是他选择自杀的原因吧。”冷暮云笑道:“他经营血手门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些气候,怎么会舍得放弃呢?”
方剑明望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我骗不过你。其实,鬼神看似坚强,内心却很脆弱,这也是很多人的一个通病。那些看上去十分坚韧的人,内心深处常常害怕被击倒,他们的坚强,是表现给他人看的。鬼神自以为武功大成,便可天下无敌,但他想不到,我会将他脸上的面具击碎,试问一个极为自负的人,没把我这么一个小子杀死,反而被我看破了他的神秘,又岂能不顿生自绝的念头?”冷暮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方剑明微微一笑,嘴唇蠕动了几下,冷暮云怔了一怔,忽而一声长笑,道:“难怪,难怪,换成是我,我也会选择灰飞烟灭。”
“什么灰飞烟灭?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吗?”随着话声,钟锦玲端着酒菜从冰宫走了出来,她腰间系着围裙,想是亲自下厨。冷暮云笑道:“方老弟,你不知道,我与她成婚后,她把我管得极严,我真后悔,像你这样,自由自在,多好。”钟锦玲一边摆放酒菜,一边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成家前,甜言蜜语,有了家室之后,嫌这嫌那,害怕约束。叫我说,有些约束没有什么不好,当爹要有个当爹的样。”
方剑明看到这,只觉世上的事当真有些匪夷所思。昔年,剑神冷暮云是何等的冷傲,少言寡语,一脸冰冷,可现在,笑容常挂在脸上,还在外人面前,与妻子打趣。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宛如变了个人。时间能改变一切,爱情亦能令人转性。当一个人能说笑的时候,他身边的空气也都是温暖的,哪怕是在寒冷的冰宫前。
钟锦玲把酒菜摆放好后,解下围裙,分别给两人倒了一杯酒,这才坐在冷暮云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冷暮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现在很幸福,幸福得连身边的人都不敢开口,生怕破坏这种气氛。好一会后,冷暮云拿起酒杯,道:“方老弟,多谢你远来看我,我敬你。”方剑明道:“我说过,我会来天山看望你和钟姐姐,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不等钟锦玲倒酒,冷暮云的手落在了酒壶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然笑道:“这杯酒,我不喝,我要给一个脆弱的人喝,寂寞的人都是可怜和可叹的。”说完,将一杯酒洒在地上。钟锦玲不解地道:“谁是脆弱的人?你几时有这么一个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冷暮云笑道:“并不是朋友之间才能敬酒,敌人之间也可以敬酒,这些事,你们女人啊,永远都不懂。”钟锦玲白了他一眼,道:“我懂它干嘛?”冷暮云哈哈一笑,对方剑明道:“你心中想必有不少疑问。”
方剑明道:“是的。”冷暮云道:“我与柳生一剑大战后,一身武功全散,许多人都以为我死了。回到天山后,你猜我都干了些什么?”说到这,望了一眼钟锦玲,道:“我带着锦玲几乎游遍了整个天山,那些日子,我有了新的人生意义,觉得每一天的都是新的。一年之后,奇迹出现了,我发现一股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升起,它一天天的壮大,最后,我的武功全都恢复了。我知道这是阿难剑赐予我的,在它消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它将生命转到了我的身上。”方剑明道:“没有灭亡,又何来新生?没有分离,又何来相聚之快?冷大哥吉人天相,我相信冷大哥将来会重拾‘剑神’之名。”
冷暮云笑道:“剑神之名,已随风而逝,我现在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帮我把那块玉石分成两半吗?”方剑明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这么一块玉石,世间难见,把它分开,未免太可惜了。”冷暮云道:“我那两个捣蛋鬼为了这一块玉石,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哥哥说是他的,妹妹说是她的,今天劝住了,改天又争起来,现在好啦,一人一半,大小一样,他们该不会再闹。”方剑明笑道:“你是一个好父亲。”
钟锦玲道:“可不是,为了龙儿和凤儿,他没少辛苦。在两兄妹一岁那年,他不惜耗费内力,为他们洗髓伐骨。每隔十日,都要下山去找天山雪莲。两兄妹几乎是吃着雪莲长大的,两岁的时候,开始练功,稍有偷懒,他便家法伺候,两兄妹对他怕得不行。这也亏他严厉,不然的话,两兄妹吃再多的天山雪莲,也决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已将轻功练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冷暮云道:“我给他们起了龙、凤二名,为的就是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成龙成凤,不堕他们老爹的名声。”
方剑明道:“难怪我在山腰的时候,见他们有极好的身手。小小年纪,就有那等功夫,武林之中,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个来。”冷暮云道:“你这个做叔叔的,不要太赞扬他们。他们先天条件很好,又有许多人爱护,当然是比别的孩子要强一些。人若肯努力,终会有成才的一天,怕只怕半途而废。”顿了一顿,忽然笑问道:“你出来后,回过少林寺吗?”方剑明赧然道:“还不曾回去过。”冷暮云道:“我听涛弟说,吴世明已经当上了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方剑明失声叫道:“世明哥出家了?”
冷暮云点点头,道:“在你掉下绝命崖没有多久,他就在少林寺梯度出家了。江湖传闻,他已尽得神龙棍的真传,武功之高,名气之盛,并不亚于正天教教主独孤九天。”方剑明对这几年来武林中的形势不怎么熟悉,问道:“不知武林中又出了哪些厉害的人物和势力?”冷暮云道:“我没离开过天山一步,所知道的也都是涛弟和柔丫头告诉我的。据他们说,近几年来,有三大势力发展得极快。一为太虚殿,殿主太虚子,昔年曾与你义父较量过,武功之高,想必你也清楚。”
方剑明听后,不由想起一个人来,他想起的人就是那东海菩萨。当日,他从东海菩萨手中抢得胡成武,已猜出了对方是谁。他还记得当年太虚子与义父比试之事,太虚子稍逊义父一筹,而义父对太虚子十分推崇,说其三五年后必将超过自己。如今三五年过去了,太虚子的武功果然更加厉害。那日他与东海菩萨,也就是太虚子斗过一场,胜了一筹,可他隐隐觉得太虚子有所保留,当然,他自己也没全力以赴。太虚子组建太虚殿,大概是因为昔年没能辅助朱遵林成就大业,心有不甘,这才会在武林中开山立派。
冷暮云接着说道:“太虚子创立太虚殿,得到了一个名叫无涯子的大力支持,无涯子的徒弟,青萍剑客归远帆还认了太虚子做干爹。目前所知,太虚殿有名的高手有二十八宿、四象、三垣和两仪。第二股势力是天鹫宫,宫主号称天鹫子,非常神秘,武功高深莫测。宫中高手,以七煞神君最为出名。第三股势力,就是南海的飞鱼帮。飞鱼帮创立多年,本只在琼州一带横行,但近年来,蠢蠢欲动,大有向内地挺进之意。涛弟最近跟我谈起,说飞鱼帮的副帮主自称南海菩萨,正帮主又号南海如来。这些名号,起得可真够响亮的,只是不知他们的武功究竟如何。”方剑明笑道:“能称菩萨,武功想来还过得去,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两人边吃边聊,不觉过了半个时辰。钟锦玲在旁相陪,帮忙倒酒,这本是丫鬟们的事,但因为客人是方剑明,钟锦玲非但亲自下厨,还当起了倒酒的“丫头”。方剑明暗自羡慕,心道:“冷大哥得此贤妻,今生亦可无憾了。”
正吃喝间,忽见一人疾奔而至,远远地站住,道:“禀老爷,禀夫人,少爷和小姐正在殿前草地上哭叫,谁劝都不听。”冷暮云问道:“他们怎么了?”那人望了方剑明一眼,磕磕绊绊地道:“小的没……没看明白。小的见掌门哄了少爷和小姐好一会,他们依旧哭个不停,便来请老爷、夫人过去。”方剑明察言观色,心中一动,问道:“可是我那匹马将他们弄哭的?”那人道:“好……好像是的。”方剑明站起来,笑道:“这两个小鬼果然调皮,这事既然是我那匹马引起的,我得去看看,可不要伤了两个小鬼才是。”冷暮云起身道:“我们一块过去。”
三人来到殿前之际,这里早已站了好些人。场上,赤首神龙被团团围住,高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儿。冷家兄妹坐在一边,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裳都已破了。几个妇人正在哄他们,他们不听,哭闹着要骑马。
冷暮云一到,面色一板,拿出父亲的派头,道:“龙儿,凤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冷家兄妹一听,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冷泽凤哭着有些撒娇地道:“爹爹,我要骑马。”冷暮云道:“你要骑马,改天爹爹带你到草原上骑便是。”冷泽风道:“不,我要骑这匹马。”说着,伸手一指赤首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