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焕和童潇,是高三那年才成为同班同学的。
高三,面临分班。学校按照数次考试的成绩,分成了普通班和尖子班,因材施教,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孟焕不出意外地,被分到了普通班,三年八班。
虽然是普通班,但这也是市重点中学的“普通班”,其实并不普通。
新班级报到的那天,班里按考入学校的成绩排名,来确定学号,孟焕的学号是37号,全班一共50个同学。
孟焕其实小时候的成绩很好,她从小就非常聪明,什么书都爱看,喜欢研究历史和地理,而且特别有语言天赋,不管什么外语语种都学的很快。
小学期间的她好像无所不能,一直是班长,不光学习第一名,而且特长很多,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二,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小学生竞赛,受到了“笠水街”小学,校领导和各科老师的喜爱。
因为获得了“市三好学生”的荣誉,拿到了市级重点初中的免试资格。但是初中三年,她的成绩却一落千丈,险些没有考上市重点高中。
小升初期间,孟焕的父母遭遇双双下岗,市重点初中虽然免试,但是需要缴纳“择校费”,这对一个下岗家庭来说,无疑是笔巨款。于是孟焕的爸爸不同意交这笔钱,坚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理论,让孟焕随便上个普通中学就算了。
这个心结直到孟焕成年之后,依旧没有解开,父亲的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理论让她无比生气、委屈,以至于成年后孟焕每每跟父亲喝酒,酒桌上总会说一句,“爸,还记得不,当年你不让我上学,我都考上了你都不让我上。要是没有我妈,我这辈子就完了。”
孟爸爸羞愧地掩面低头,喝酒不语。
全靠孟焕的妈妈坚持,再穷不能穷教育,到处借钱交了学费,让孟焕上了市重点初中。
按理说,这么艰难地上了好学校,孟焕应该加倍努力地学习,考个好高中,上个好大学才对。但是事与愿违,自从家里遭遇下岗变故之后,原本还算美满的家庭氛围急转直下,父母常常因为经济压力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而且父母因为忙于谋生,根本顾不上孟焕的生活起居,更别说督促她学习了。从六年级起,孟焕就自己洗衣做饭,她从小就知道,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孟焕的学习环境也不是很好,经常要帮着父母出地摊,无奈只能在路灯下学习到深夜。那时因为家里条件困难,她连夏天想吃一根雪糕,都要思虑很久才敢跟妈妈开口。
有一次因为考试成绩还不错,妈妈奖励了她一双新的运动鞋,她抱着鞋开心了许久,坚持熬到了过年才舍得穿。后来她在妈妈的账本上看到妈妈记的账,“给焕焕买鞋,198元,雪糕,2角。”
在心疼妈妈的同时,孟焕又忽然很羡慕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可以任性地要任何东西,不给就哭闹,而妈妈总是夸她,“我家焕焕最乖,从来不会在街上哭闹跟我要东西。”
无奈青春期总会遇上更年期,跟妈妈的冲突逐渐变得激烈,孟焕也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想逃离这个家。她觉得一家三口各自为营,谁也不爱谁,对学习,对生活,对未来,都失去了兴趣。
小小年纪好像已经历尽沧桑,看破红尘的样子,她开始对什么都不在意,把自己困在闭塞的小世界中。
还好,孟焕以压线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明德高中,虽然她的成绩只能是凤尾,但这也比“笠水街”小学的鸡头强多了。她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矬子里面拔大个而已,以前种种辉煌的成绩,也就在“笠水街”能拿的出手。
孟焕很难适应从小都是尖子生,现在到差生的角色转换,这落差让人难以接受。全市的好学生都集中到明德高中来了,孟焕意识到比她强的人,在周围比比皆是,这让她有着深深地无力感。
而且明德高中的同学,家里条件都相当不错,同学们的家长要么从商要么从政,衣食住行都比孟焕强上百倍,想到自己双双下岗还需要靠摆地摊来养活自己的父母,孟焕的自卑情绪更加严重了。
新班级重组,班主任徐老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同学们可以互相认识认识,在50个同学中,孟焕就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宋宇,另一个是童潇。
其他同学都严肃认真,稍微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跟第一次见面的同学们介绍自己,只有宋宇,是唯一的一个让大家笑出声来的。他胖胖的形象非常有亲和力,笑容憨厚,牙齿洁白。
“哈喽,铁子们,我叫宋宇,你们也可以叫我两个宝字盖。我是47号,咱班一共50个人是吧,那还行,我后面还有仨人呢。一会我要好好看看,我后面那三个人到底是谁,那得多笨啊,能考到我后面去了。”
全班哄堂大笑,孟焕非常羡慕宋宇的乐观,反观自己的自卑多少有点可笑。她很想跟这个有趣的人成为朋友,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童潇的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童潇的身高和长相,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如果说宋宇的笑容憨厚,那么童潇就是笑容明媚,常年混迹男孩堆里的孟焕,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的笑容可以那么干净、明媚。
此刻,孟焕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是一见钟情。十几岁的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惊喜又不安。
但她钟情的绝对不是颜值,她喜欢的就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人很安心、很治愈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治愈,也许是原生家庭和生长环境的阴暗,与童潇的明媚形成强烈反差,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她说不清,只是觉得童潇的出现好像一针镇静剂,又仿佛一束光。
她开始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好奇,因为他与之前她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童潇,没有爸爸。因为爸爸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童潇自小跟妈妈和姥姥一起生活,爸妈虽然并没有离婚,但是爸爸在外面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家。在他的记忆中,爸爸很少回家,只有他两岁生日时,有一张爸爸抱着他的珍贵照片,除此之外,家里好像并没有爸爸其他的痕迹,又或者是都被妈妈清除了。
童潇从懂事起,家里出入的就都是女人,除了妈妈和姥姥,还有常来串门的小姨和表妹,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全家唯一的男人,要保护这一家子的女人,所以慢慢养成了温柔的性格,对待所有人都温柔有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与从小在男孩堆里摸爬滚打的孟焕截然不同,孟焕英气十足,甚至有些过于英气了,不然很难在复杂的“笠水街”活下去,而且她对于重男轻女的家族观念有着深深的执念,可能一生也无法抹去,势必要争一个公道。
二人有着巨大的反差,一个男人堆里的假小子,一个女人堆里的贾宝玉,但孟焕并不觉得童潇没有男子气概,反而觉得他身上有着难得的责任感。
童潇虽然温柔,但不软弱,虽然彬彬有礼,但不唯唯诺诺,既不高冷,也不浪荡,一切都恰到好处,张弛有度。
要说缺点,多少还是有两个。
一是,心有城府,是那种过于老成且与年龄不相符的城府,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其实很难有人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欲望,看起来和任何人的关系都不错,其实是和任何人都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二是,对目标过于执著,甚至有些偏执,没办法,童潇是摩羯座,工作和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高中的他,学业就是他的事业,谁也撼动不了。
童潇对于孟焕的第一印象,可以说是没有印象,因为孟焕既不漂亮,成绩也不出众,仅凭初次见面的了解,确实没有留下太多印象的必要。
他是班级前十名,他高三的唯一目标,就是考上好大学,带妈妈过上好日子,所以不会为其他无所谓的事情分心。
谁也不曾想到,孟焕这样一个小透明,会在童潇的青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大二暑假,孟焕和童潇重回明德高中。
“咱们的教室,班级牌已经换了,你看,我第一排的座位还是没变。”孟焕拉着童潇,搁着教室玻璃指给他看。
“谁让你是徐老师的重点保护对象呢,太闹腾了只能坐第一排,让每个老师都看住你。”童潇哈哈大笑,二人都回忆着当年的时光。
“你瞎说,第一排离饮水机近,接水方便可以少走路,你懂什么,我特意跟老师申请的。”孟焕不好意思地狡辩道。
“你申请的理由还真多,一会要跟宋宇一座,一会又要离饮水机近。”童潇一句一怼,毫不相让,以前孟焕从不知道童潇这么喜欢斗嘴,她一直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沉默寡言,没想到他们在一起之后,可算见识到了童潇不俗的怼人功力。
“问你正经的,高三刚报到的时候,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吗?”
“没有,那时候罗大佑也不火啊,谁能多看你一眼?”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印象的呢?”
“那我不能告诉你,省的你该骄傲了。”
孟焕气的牙根痒痒,但又无力反驳,“行吧,我对你也没啥印象,咱班帅哥太多了,我都看不过来。”
“其实吧,我觉得,咱班你最帅,真的,英气十足,比我帅多了。”童潇表情特别认真,发自内心地夸奖孟焕。
“我跟你说,你这么说话可容易没有女朋友。”
“谁说的,女朋友不就在这呢么,女朋友!”童潇搂住孟焕,顺势安抚。他们都觉得,彼此相遇,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就好像童潇最喜欢给孟焕唱的那首歌,“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至少想念的人是你。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真的没关系,我会安静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