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允许当面对质,李莲花注意到大掌柜口唇发青,面色暗黄,二掌柜脸色更差。
“二掌柜,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何要给在下安上人命官司?”李莲花一把拉着二掌柜的手,神情颇为痛心疾首。
“松……松手!”二掌柜抽回手,神色厌恶。
李莲花也不执着,转而又抓住大掌柜的手,言辞恳切:“在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游医,可没得值得六道斋讹骗的东西啊。”
大掌柜甩不脱李莲花,狠狠一用力把李莲花摔到地上,李莲花一时没爬起来,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
“韩大人,草民不会搞错的,绝对是这个李莲花,此人正是数日前才到的渠州城,整日里背个药箱支个摊子装大夫,其实早惦记上了草民的赚钱营生,”大掌柜一身绫罗绸缎,竟也卖起惨,“可怜我那早逝的老婆和从小没了娘的八岁儿子,竟连这营生都要被贼人惦记了去!”
李莲花堪堪压制住碧茶,从地上侧过身撑着站了起来,只跌到的胳膊肘还隐隐作痛。
“大人,确从李莲花的家中搜出了砒霜,您看……”检吏入内至韩晋身旁,打开了那由纸包着的砒霜残余。
“李莲花,你怎么讲。”韩晋看了一眼“物证”,又晦暗不明地看向冒冷汗的李莲花。
“你不辩驳,本公事可就要把你缉拿归案了。”
韩晋不蠢,当然知道李莲花也不会蠢到下了毒把证据大大咧咧放家里,只不过他总觉得李莲花此人过于欠收拾。
“韩检事切勿!”
“谁在多言!”
“在下百川院刑探莫知余。”
韩晋听到“百川院”三字,当即攥紧了佩剑,肌肉紧绷,盯着声音来处。
莫知余面色肃然,却仍彬彬有礼。
“百川院无权干涉百姓事,这可是律法!”
“如果刑探亦中毒,那此事自然在百川院便宜权责之内。”
韩晋这才注意到莫知余的面色同样不佳。
“李莲花是我百川院外席,韩检事可莫要将黑锅扣到我百川院头上。”莫知余面不改色地将江湖游医李莲花归入了百川之下。
“你!”
韩晋不敢,不敢明着冒犯百川院这个巨大的招牌,背后有着李相夷这尊尊神的庞然大物,何况他只是监察司的低阶官员,八品检事而已。
即便李相夷生死不明。
“李兄,在下内力与师妹相克无法为其运功,还请您为师妹诊治,这监察司的医官,余……不敢尽信,”莫知余有些焦色,“拜托了!”
“李某必定尽心。”
说罢,李莲花便不再去管什么证物,随着莫知余入了燕乌梅的房间。
“燕姑娘所中之毒名为……七日美人醉,”李莲花扯了垫在燕乌梅右腕上的丝帕,从药箱中取出一枚药丸,“这是在下的独门药丸清净丹,你且用内力化在温水中,燕姑娘服下后,可保生机不绝。”
“多谢李兄!我这便去!”莫知余刚要走开又问询道,“可这毒……该怎么办?总不能叫师妹长眠不醒,岂非变成了活死人?”
“这七日美人醉,同什么鬼哭汤、九连环等一样,全看配毒人药材添放次序用量不同,解药构成随之不同,”李莲花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些,“而七日美人醉,却是个中最厉害的,只要躺上七日,中毒者就会神窍闭塞,完全沦为配毒之人的……傀儡。若无找不到解药,就必须得到七日醉的原样才能研制出解药。”
“燕姑娘不过这个年岁,大概没来得及能得罪这般仇家,想必这配毒之人就在此处,给燕姑娘下毒也只是一时之举。”
莫知余头一回懊恼对师妹的百依百顺,可他没时间悔,必得尽快揪出贼人解了毒才是正事!
“监察司已然派人围了此处,想来贼人不能轻易遁走,”莫知余愤愤然道,就连骨节都嘎嘣作响,“说不准,此前刑探失踪之事,与如今便有着联系!贼人,盯上了刑探。”
“莫兄,清净丹我只随身带了一枚,其余还需要我再去取来,”李莲花只觉得身体已然有些抖,“去去便回。”
“李兄,多加小心。”
……
东城小院。
李莲花手忙脚乱地生起炉子,打坐榻上,数味较珍稀的药材铺在周身,扬州慢内力运起,至纯至善之息湍流不绝,数个周天后,黑色褪尽。
这便是他近日钻研出的法门,吸取一半药力替代小部分内力压制毒素,同时以扬州慢滋养药力,然后将药材研磨成粉,熬煮为汤汁,最后提炼凝固,是为清净丹。
……
子夜时分,街道上冷冷清清,一点都不热闹。
李莲花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熟练地避开了巡逻的监察司检吏,跃上了六道斋大掌柜的房间窗户。
大掌柜怀抱着金丝枕头四仰八叉,鼾声如雷,就连床褥床帐都是金线绣成,所谓摆件挂饰也都以黄金白银雕饰。
“如果你是下毒之人,让我想想,你会把七日醉藏在哪里呢。”
李莲花扫视了屋内一周,差点被满目黄灿灿晃到。
避免惊醒,李莲花直接点了大掌柜睡穴,随即便在屋内开始了搜证。
最后只搜得几页……菜谱。
“这不是六道斋的菜。”李莲花曾瞄过一眼六道斋的招牌,记下了那数十个名字。
只不过这菜谱的字迹却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有的歪歪扭扭,有的一板一眼,纸张亦是材质参差。
解了穴位,李莲花拿出便准备去探据韩大检事说的,一开始就把矛头指向自己的二掌柜。
……
“他说啊,李莲花,太贱!”韩晋转述,“买了六道斋对门四方居的八珍糕,却偏要跑到六道斋来吃,却又点上一壶茶,赶了一次又一次,自打上回动了棍棒才消停。”
“李莲花,这么看,你很有动机啊。”
“啊?实在是六道斋的窗景,更搭配八珍糕的滋味。”
……
白日里,他探过二人脉象。
二掌柜其人,是会武的。
他掐地那么明显,正常人是不会忍住不把他甩开丢一边去,除非有意隐藏,一动手难免被眼尖的识破。
啧,过于平平无奇的房间,甚至都落了灰。
李莲花掏出一小带有喷嘴的小壶,将房间内喷洒无遗。
……
“昨日我观李兄似有不适……”
“在下素有心疾,与生俱来的,不碍事哎,”李莲花随手扔出一雕了莲花纹的木盒,“我这个记性啊不大好,忘了这清净丹近来我只余下一颗,我们需要尽快了。”
莫知余翻开木盒,看了一眼丹药。
第一颗匆忙喂给师妹,他倒没有多注意,只当是寻常大夫皆备的丸药,如今却是岔了。
其色泽光莹如玉雪,气味淡雅渺远,且通体暖意。
——品相不凡。
心下自有了几分计量,遂又施一礼,略表谢意。
直教李莲花暗道繁文缛节害人不浅。
……
“根据监察司提供的医官脉案,所有中毒食客,无论后来症状深浅,几乎却是同时发作,”李莲花圈出时辰,“你觉得,从这里推测,毒会下在哪里?”
“酒水?”莫知余有些不确定,“可韩检事与我都分别验过,除了剩菜,无论是盘子,筷子,还是酒杯中也全无下过砒霜的痕迹。”
“难不成这酒离了杯盘后立马就有毒了?”
“你还记得那个小和尚吗?”
“小和尚可是不饮酒,且只吃素。”
“所以……小和尚没有中毒,”莫知余还是想不明白,“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毒根本没有下在酒里,也没有下在菜里。”
“?”莫知余不明白。
“这毒,下在油里。”李莲花已然猜出了答案。
“可油又怎么能使所有人同时发作?”
莫知余却是猛然想起了,那六道斋的小二哥在上菜之前就送上了一份据说是六道斋六道真味之一的“烩酥卷”,师妹还调笑说那不还是春卷。
“毒混着油入了炸物,而小二会在上热菜之时撤下预菜碗碟,如此,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同时,也可通过每桌剩下的春卷数,判断出哪桌客人有可能未曾中招,小和尚不知春卷馅料因此不敢食用,或许本该是下毒之人预选好的嫁祸对象,只不过同样没有中毒的我比僧侣更有嫌疑且合理,”李莲花心下了然,“现在去搜查后厨,应当还能找到些痕迹。”
“那李兄之前说给韩晋的……”莫知余脸上表情一时间很精彩。
“你说那个啊,我胡编的啊。”
“银针?”
“一个扎的早点,一个扎的晚点。”
“……”
最后还得是隔墙有耳韩大检事抢先一步,带人翻遍了后厨,终于在其中一个油缸中验出了砒霜的成分,以及直接绑了有重大嫌疑的小二哥。
莫知余心道,李兄果真比他更懒漫。
“那师妹……?”
“七日美人醉,无色,有异味,助酒兴,这才是真正下进酒水里的东西,而且是过量才会致毒,”李莲花现在认为渠州不宜多待,好心提醒道,“你二人早早便被盯上了,因此燕姑娘嗜酒一事才能被拿来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