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天空,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浓重的,让人觉得压抑的血腥味在这处无声地漫延着。
带着白帽子的鬼差转悠着眼珠子盯着这个新出现的鬼魂,嘶哑着声音道:“该上路了。”
这位新出现的鬼魂与旁的鬼魂不同,他并不意外自己的死亡,反而主动出声向鬼差询问:“地府那边有没有人等我?”
白帽子鬼差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显得帽子上的那个“天下太平”都有些诡异起来。
“地府没有等待的鬼魂。”戴着黑帽子的鬼差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他手上拿着冰冷的铁锁链,面上冷硬的过分,与白帽子鬼差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截然相反。
“没有吗?”鬼魂低喃了一声,神情落寞:“也是,毕竟我还没来得及完成他的夙愿,他不愿意等我也正常……”
两个鬼差都不是什么好打探别人往事的性子,黑帽子鬼差更是没有什么人情味地重复了一遍白帽子鬼差的话:“该上路了。”
——
“军阀统领——秦浊安,清余孽,平内乱,传思想,开民智……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百姓谋取福祉,最终因过劳而死于桌案。”
头顶传来地府判官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许是地府晦暗,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他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一样,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有什么尚未完的心愿?”地府的判官看着他,问:“你生前做了不少善事,阎王爷估摸着会给你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
“指不定还会给你一个好点的投胎机会。”
秦浊安思维似乎被黏着在了一起,他眨了眨浑浊的双眼,费力地去思考着判官话里的意思。
在阳间待久了的鬼魂在回到阴间的时候,思维和记忆都会变得凝滞,判官心知这一点,倒也不急,在他边上候着。
“地府这里……有没有人等我?”他费力地张口发问。
判官微微蹙眉:“地府的鬼魂都不会停留。”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这里……没有人等他。
秦浊安愣了好久,那双浑浊的黑眸中莫名积蓄着泪水,他声音嘶哑地发问:“怎么会没有呢?”
“他明明说过的……会在这等我的……”
错乱的记忆让他记不得先前对黑白无常两个鬼差发问的事情,他呆呆地哭着,像个不会控制情绪的孩子一样。
比起没有什么人情味的黑白无常,判官对待他的态度显然要更加温和一些。
判官:“你还记得……那个说着要等你的人叫什么吗?”
秦浊安睁着眼睛想了很久,他反反复复地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明明那个人的名字都已经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可他就是说不出来那人叫什么。
我应该是记得他的……
可是他叫什么?
判官见他这样,给他递来了一碗汤:“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了,喝碗汤也该上路了。”
鬼魂在经过奈何桥的时候,会被不自觉地洗去一部分执念,让投胎这件事变得更为便捷。
判官在这一带待得有些久了,骗人的骗鬼的话都听了不少,也知道不少人在生前都喜欢许诺着在地府碰面,但是这些都只是说说而已,做不得数。
秦浊安呆愣愣地接过判官递过来的汤。
“我可以在这待着吗?”秦浊安突然出声:“我想在这待着等他。”
“只要他出现,我就一定会记起他。”
判官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在这边等着有什么好处?你就算见到了他又能怎样?转世投胎再为人的有几个能记得前世?”
秦浊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执拗:“不会的,我会记起他……”
如果他忘了我,我就远远地看着。
我不会打扰他的……
这样执拗的人,判官见过了不少,他指了指秦浊安手里捧着的那碗汤,对他说:“先喝完汤吧。”
“喝完了,再去问问阎王爷的意见。”
喝完了,就记不起来了……
秦浊安没有犹豫,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
判官再次对他说:“该上路了。”
“我不上路。”秦浊安摇了摇头,目光执拗:“我要等一个人。”
判官没想到他在喝过孟婆汤后还能记得这件事,正要决定请示阎王爷的态度,一朵带着阎王爷谕令的彼岸花却轻飘飘地飞过来。
小小的一朵鲜红色彼岸花落在秦浊安面前,传来了阎王爷浑厚的声音。
“你生前的功德不少,现在给你两个选项。”
“现在去投胎,念在你生前的功绩,我会命人为你寻一处好人家投胎。”
“或者,成为地缚灵留在阳间,困于你的执念之处,终身无可挣脱。”
秦浊安看着这朵彼岸花,认真的说:“我选择成为地缚灵。”
“你可要想清楚了。”彼岸花上下浮动着,明确地告知着他实情:“成为地缚灵后,你就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地方,即使你的功绩可以让你短暂地脱离,你最终还是得回到那里。”
“即使灵魂永久被禁锢在那里,你也不后悔?”
秦浊安眼神坚定:“不后悔。”
——
汶城外缘处。
一名穿着金丝旗袍的“女人”懒懒地靠在树边,他鼻梁上架着个金丝眼镜,瞧着与他这身装束不大符合,却又莫名和谐。
离得近的鬼魂好奇地问他:“你这没犯杀孽的,怎么不去投胎?”
为什么不去投胎?
“女人”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愣神,他思考了一阵子后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投胎。”
他这话惹得边上更多小鬼窜过来问了。
“为什么不能投胎啊?”
“你手头上没沾着人命,也没沾着鬼命,按理说阎王爷是给投胎的啊?”
“难不成是搁这当了地缚灵?”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向他,但他都没回答,仍旧懒懒地靠在树边。
“可能是因为不想投胎吧。”
这种没有参考意义的答案自然满足不了这群好奇心重的鬼,他们有些鬼看出来了“女人”的身份,又叽叽喳喳地嚷了起来。
“你这是个男人,怎么还要穿着女人的衣服?”
“你这身段儿,我要是不清楚还以为你是个女鬼呢!
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女人的旗袍。
为什么?
他也给不出来什么有用的回答,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可能在赎罪吧?
至于为什么赎罪?给谁赎罪?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无从得知,他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鬼,唯一记得点的事情应该就是——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至于等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人?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要等一个人。
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他记得,好像是因为答应过他,下次见面的时候穿小裙子,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等下去了。
至于等待的期限,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