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底下的百姓听不清两人之间的交谈,他们只能看见晏清宁对待沈浊安的态度不好,那些自认为的“正义”便又一次冒起了苗头。
“他怎么敢推国师大人的?!”
“他也不想想自己这个皇位是怎么捞到手的?!”
“不过是因为痴恋国师大人而使出的欲擒故纵手段而已,这种下作的手段连勾栏院的姐儿都不会用!”
“要不是有国师大人给他守着昱国,也不知道咱昱国什么时候就覆灭了?!”
“就是说啊!这昱国的皇帝位置与其给他这么一个草包废物去当,还不如给咱们的国师大人来当,说不定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得更好呢!”
……
晏清宁站在城墙上,听着那些尖锐的,刺耳的谩骂声,目光落在吕阴身上:“如此,你可满意?”
“陛下怎么问起臣了?”吕阴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掐着顾羡安的后颈将他一路拖行过来:“陛下不是应该问问国师大人吗?”
“毕竟关于你昏庸无能的流言大多数都是由国师大人遣人在坊间散布出去的。”
晏清宁顺着他的意看向沈浊安,张嘴问他:“国师大人,现在您满意了吗?”
沈浊安看着他那双浅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爱意,哪怕只是对着这张脸的爱意。
但是……
他找不到。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爱意,他也找不到一星半点。
他的陛下……一直以来都能将他与那位“神明大人”相互区别,只有他一个人沉溺在这份虚假的爱意中。
小白:【任务目标爱意值+5,目前爱意值为:85。】
“我可不可以将这句话当成,你将我与那位分清楚了?”沈浊安自嘲地笑了声,放在身侧的手想去触碰晏清宁,却又担心平白惹了他的厌恶。
“朕一直都能分得清。”晏清宁垂眸看向底下尖声怒骂着自己的百姓,浅色的眸子有一瞬间转为墨一般的暗色。
“你会为了权势利益将朕推入舆论的漩涡,不计较我的名声,我的死活。”
“但是我的神明大人他会将我从舆论的漩涡中解救出来,他会耐心地向每一个人解释清楚,将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擦干净。”
沈浊安深知他的所作所为不配乞求原谅,也知道他的歉意在这种伤害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晏清宁最恨的便是流言蜚语,可他硬是承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谩骂,承着那些人无缘由的鄙夷和恶意。
“国师大人,您现在满意了吗?”
毫无感情的话语又一次从晏清宁的口中说出来,沈浊安已经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应道:“……满意。”
“啪!啪!”
吕阴拍手称好:“陛下和国师大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和睦得很啊!”
任谁都能看出他话语里的嘲讽之意,偏偏被他嘲讽的两人还要对此装聋作哑。
“吕阴,朕已经照你的要求向国师大人询问了,如今可否放了顾丞相?”
吕阴仗着手上有顾羡安作为人质,在处于层层包围的情况下,仍旧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晏清宁。
“这才哪到哪,陛下怎么这就怯了场?”
“吕阴!”沈浊安实在是忍不下吕阴这么折辱晏清宁,拨出了腰间的佩剑:“你不要欺人太甚!”
剑尖还没来得及对准吕阴,便被晏清宁徒手抓着剑刃强行撤回。
猩红的血染上了冷白的剑身,将沈浊安吓得直接松开了手,心疼地望向晏清宁:”陛下……”
晏清宁将沾了血的剑刃随手扔在地上,一字一顿地提醒着沈浊安:“国师大人,顾丞相还在他手上。”
他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冲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底下的百姓还在吵个不停,他遣人去扭转舆论并没有任何成效,只是让那些本就对晏清宁心怀不满的人,质疑声更加大了起来而已。
他从前没有过好心,只想着谋取更多的权势,便无所顾忌地遣人在民间散布晏清宁昏聩无能的流言,任由舆论发酵,让晏清宁失了民心,失了声望。
他用为百姓谋福祉的借口欺骗自己,用着漂亮的理由粉饰着自己慕权的心……
明明脏透了的一个人,偏偏要将自己伪装成清风霁月一般的“神明大人”。
这样的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恶心……
顾羡安手指扣在粗糙的地板上,听着来自平民百姓对于晏清宁的那些恶毒的咒骂,听着他们对于晏清宁毫无缘由的鄙夷……
他陡然觉得“吕犽”先前说的那句话没错。
昱国的根已经开始腐烂了……
它烂的彻底,腐坏的过分,除非有人愿意用生命推动着它向前,否则它将永远地烂在原地,散发着腐朽而糜烂的气味……
掌心间攥着的碎片扎得他手心生疼,他心知晏清宁将为了昱国的未来而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将顺应着民众的意愿,将他们所希冀的统治者推上那个位置。
以自己的生命,为这个国家做出最后的贡献……
吕阴担心他会借势自杀,压根没把剑摆在他面前,只是狠狠地掐着他的后颈,不允许他动作而已。
顾羡安紧紧地攥着掌心中的碎片,心中隐隐有了个新的计划。
他有机会解脱的……
他会让小宁的理想得以实现的……
只是,答应清安的事情做不到了……
“小宁,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兄长那里我会帮你说情的。”
沙哑的嗓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攥着碎片,拼尽全力割断了自己喉间的血管。
“不!!!”
晏清宁双眼骤然瞪大,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顾羡安,脚上却因为慌乱踩到了自己的袍角,整个人都跌落在地。
顾羡安瘫倒在地,喉间汩汩地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将那张本就血肉模糊的脸衬得更加骇然。
双眼所触及的仍旧是一片漆黑,顾羡安却在生命的尽头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仍旧是记忆中的那副样子,一袭青衣青冠,腰间挂着一支玉箫,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在自己的面前微微躬身,向自己递来手,温声对他说:“羡安,你受苦了……”
顾羡安很想委屈地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问他为什么不肯入自己的梦,问他为什么要把昱国的重担全都撂给自己……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费尽全身的力气去伸手靠近着他。
失血过多令他的大脑一阵阵地犯晕,手上也逐渐失了力。
那只苍白的,沾着血的手,在他至死都没能碰到那人伸过来的手。
一直被他死死护住的那块箫身碎片又一次地从他手中滚落,掉在地上,又一次碎得更为彻底了些。
手无力地砸在地上,被刺瞎的双眸使他的视觉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他终究……
没能握上晏清安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