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浊安一路上都没敢碰他,只敢在掌心用灵力小心地托住他的身体,避免让他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的后背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白衣寸寸染血,连发丝都无可避免地被血黏在脸上,整个人狼狈极了……
花妖见两人浑身都一副染血的样子,霎时慌了神:“仙尊大人,您和小宁这是怎么了?”
江浊安将晏清宁小心翼翼地放下,刚要回答花妖的问题,便呕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
沈柯恨他,鞭子挥得自然是比正常行刑的要重得多,他又没用灵力护体,腹腔内被那骨鞭上的灵力震碎血肉也很正常。
江浊安抬手擦掉了唇角边沾着的血迹,往嘴里塞了枚续命的丹药,这才有空回答花妖的问题:“受罚而已。”
他气若游丝,身体更是强弩之末,已然撑不住他多说些,他只能尽快地将事情交代给花妖:“好好照顾阿宁,不要对他说起跟本座有关的任何事。”
语毕,他将储物空间里的所有伤药都拿了出来,摆在花妖面前,拼着最后一丝灵力,捏碎了传送符,将自己送到寒潭那里。
寒潭气息冷冽,却能抑制伤口感染,虽说会让寒气入体,但寒潭中带着灵气,多多少少也能让伤口愈合。
江浊安天生体寒,在寒潭中疗伤更是再适合不过的。
不过他先前为了托住晏清宁耗费了太多灵力,现下捏碎传送符的灵力不足,人没有落到寒潭里,反倒是落在寒潭边的一块青石上。
青石边上有些碎石,上面尖锐的部分足以将人的掌心割破,而江浊安落下的地方,正巧是这堆碎石处。
背部的伤口让他无法站起来,因此他只能趴在这堆碎石上,任由尖锐的石块割破他的掌心,他的胳膊,他的胸膛……
鲜血又一次将地面染红,原本白衣胜雪的仙人此刻狼狈不堪,破碎的白衣粘连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处,让他每动一下都有着剥皮一样的疼意。
江浊安疼得几近昏厥,却仍是缓了口气,面色苍白地朝着寒潭的方向爬过去,猩红的血在他的身下铺成了一条蜿蜒的路,只是瞧着模样,便极为骇人。
他费力地攀到池边,被碎石割伤的手浸在寒潭里,稍稍缓解了下伤口处火辣辣的疼意。
他呆愣愣地趴在谭边,脑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现在在归墟宫中的画面:晏清宁满身是血地趴在地上,费力地想要爬过去触碰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卑微又怯懦地缩回手,生怕玷污了他……
这一幕幕的惨相,每当他想起来的时候,心口处便涌现出不可抑制的疼意。
他阖眸感受着自己背部的伤口,还有现在这副屈辱又卑微的样子,冷清的凤眸中不自觉地凝出了泪水,顺着下颚,滴进寒潭之中。
原来……他当时那么疼……
原来……他当时那么费力……
江浊安趴在谭边,苍白的脸颊紧贴着带着寒气的泥土,任由脏污的泥土沾上了他那张出尘的容颜。
神明沾染了世间的俗念,自甘堕落至淤泥之中,从此神性湮灭,白衣染血,污秽纵生……
他体内的灵力早就消耗到透支,能用的伤药也都留给了晏清宁,但他的伤势绝不允许他继续拖下去了。
他缓了口气,咬牙强行将身体撑起来,而后直挺挺地栽入冰冷的寒潭中。
刺骨的寒意很快就将他彻底吞噬,让他本就因重伤而变得混沌的大脑,变得更加混沌,直至无力思考。
寒潭的水本是清澈见底的,却在江浊安倒进潭中时,骤然染上了猩红色,整个寒潭……在顷刻间化为了血池。
他阖眸沉在水底,一个人孤零零的,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背后的伤口在寒潭和灵气的治愈下,已经渐渐恢复了起来,除了部分深到见骨的伤痕外,原先的那些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拥住,冰冷的潭水将他背后破碎的布条冲出来,连带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一同浮出。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很怕孤独的,他很怕一个人,所以他拼命修炼成最强的剑修,只为了能给予宗门庇佑,只为了能让自己……成为被需要的存在。
只因为他的师傅告诉他,他是一柄剑,一柄护佑天枢宗的剑。
身为剑,他不能有情感,更不能对宗门背弃,所以他一生都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艳羡着旁人的感情,一生都在遵从着天枢宗掌门的命令。
有些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剑?
浑噩的脑中又一次浮现出他初遇晏清宁时接触到的那个幻境:那等骄傲恣意的人,却身披红纱,虔诚地跪伏在他面前,低低地诉说着爱语:“仙尊大人,我爱你……”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拔剑将他诛杀,反而俯身接近他,蹲身在他面前,半是困惑半是迷茫地问他:“我到底是人?还是剑?”
幻境中的晏清宁仰头专注地看着他:“仙尊只是自己,无论是人还是剑,仙尊都只是自己,都只属于自己。”
江浊安懵懂地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晏清宁,又看了看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只属于自己?”
晏清宁这次的目光比以往坚定了很多,他定定地看着江浊安:“仙尊大人永远都只属于自己。”
这个说法,与江浊安一直以来听到的说法有太多的不同,但意外的是……他更喜欢晏清宁的说法。
这个与他所听到的,截然相反的说法。
江浊安在水中浮沉了不知道多久,他浑浑噩噩的,却每一次都在濒临昏迷时,被身上的剧痛强行拽回现实。
幻境中那人的影子,也在一次次回到现实时,变得愈发透明,直至最后……化为虚无的碎片,在他的攥紧的手心中流逝。
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抓住的。
寒潭底的身影格外落寞,但在此间还夹杂着一丝隐晦的偏执。
有些恶劣,将会在圣洁的外表掩盖下愈演愈烈,直至在最后仅留下一层虚伪的皮囊,而其内里……早已被黑暗所腐蚀殆尽。
他所坚守的道心,在这一刻仅余下微弱的清明支持着他不去沾染魔道。
小白:【任务目标爱意值+5,目前爱意值为:75。】
晏清宁躺在意识空间里,眯着眼听小白的汇报,整个人慵懒得如同一只高贵的猫。
小白凑上去拍了拍他的手,黏糊糊地撒娇:【宿主大大,任务目标更爱你了耶!】
晏清宁抚上了它的头,笑得没心没肺:【小宝贝儿,看着吧!我们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大人,马上就要坠入爱河喽!】
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这边,花妖见晏清宁长时间昏迷不醒,急得花枝上都打纽子了:“小宁,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还不醒啊?”
突然,一道青藤以极快的速度袭来,眼看着就要打上晏清宁的门面。
花妖脸色一凛,急忙甩出花枝将那截青藤拦住:“藤精,你这是什么意思?”
隐在暗处的藤精显出了身形,面无表情:“他是魔族,他的存在会搅扰到仙尊大人的道心。”
“他就算是魔族又怎样?仙尊大人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要置他于死地!”花妖显然也是气急了,化成人形就要与他争论。
藤精切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眼含杀意地盯着因为重伤趴在地上的晏清宁,冷声道:“魔族,该死!人人得而诛之!”
“青藤!你不要太过分了!”花妖连忙跑到晏清宁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藤精带着杀意的目光,气鼓鼓道:“小宁跟你以前斩杀的那些魔族不同,小宁他单纯善良又嘴甜,还很喜欢仙尊大人,你要是真的杀了他,仙尊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花乔,你不要拦我。”青藤有些无奈,但那冲天的杀意到底是卸下了几分:“这个魔族乱了仙尊大人的道心,杀了他是为了仙尊大人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花乔恶狠狠地龇着牙,带着哭腔道:“你知道小宁他付出了什么吗?
他为了追逐仙尊大人的脚步,忍着脚底的伤徒步走了三日不休,就为了在弟子选拔大会上见仙尊大人一面。
因为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好的伤药,所以拿着劣质的伤药将脚上的伤弄好,但他每一步都是尖锐的疼。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给仙尊大人带来了困扰,所以他每天只是见着仙尊大人一面就满意了。
他在知道掌门沈柯妄图以权势逼迫仙尊大人跪下时,拖着身上的暗伤也要赶过去护着仙尊大人一身傲骨清绝。”
“他做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他还特地嘱咐我,别告诉仙尊大人。”花乔说着说着,语气不自觉就带上了哽咽,她眼中含泪,怒瞪着他:“青藤,我问你!
就是这样的小宁……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凭什么觉得他该死?”
青藤听着花乔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有关晏清宁的事情,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些什么,反而散了满身杀意,转身离开。
青藤走后,一只带血的手扯住了花乔的衣摆,小声道:“……花妖姐姐……别……别哭……小宁……不……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