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那老冼照例过来买早餐,又是买一大包包子,想必是拿回村委给大家分的。
昨天的那个月饼,拿回去以后,他们都说好吃,价格也不比市场上的贵,甚至还要划算一些。
大家便商量着今年的月饼就在这里采购了,老冼却没有实话实说,把价格略微抬高了一点,剩下的钱,自是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事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单位里报销是要收据的。
小煌和堂姐自是不肯虚报价格,他只能买通那黄阿姨,让她给自己的收据盖章,这样便是有利可图了。
“原来啊,每个贫困家庭中秋都有一袋米,一罐油的,还有两份月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却是没有了。”
可怜了那朱自新,还没到60岁便一命呜呼了。
朱自新是谁?
便是竹仔村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前一阵子去世了,是他的侄媳妇发现的,没有直系亲属,便草草下葬了,那床柜和衣服,烧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烧完,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把火浇灭了。
有人经过那堆衣服的时候,还有点害怕,似乎还有冤魂停留在上面,久久没有离去。
老冼过来取月饼的时候,少女明显发现他的头顶缠绕着一丝黑气。
“你最近,家里是否有人不舒服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吗?”
却见那男子神情愤懑不已,骂骂咧咧,“胡说八道,我家里倒是没什么,倒是村委里委托我去处理那死人的事情。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干,就连死人也要我收拾,孤寡老汉真是令人生厌,子女也没有一个,真是可怜。哎。”
正是说那孤寡老人朱自新,死后无人肯打理,尸体已经发臭了,老冼作为村干部的得力助手,此事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等等。”小煌叫住了他,“你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老冼艰难的张张嘴,却又不敢说话,如果说了出来,自己可能会失去一份肥差。
比起那让人害怕的事情,他更害怕没有钱。
他再也不要过这种被人踩着过日子的生活了,他要做有钱人。
小煌见他没有半点透露的意思,便由他去了,“这里有一道符,但是只能用一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会保你平安,你且随身戴着,等你想来找我了,便来找我吧。”
老冼用着生硬的语气跟她道谢。
“你干嘛还要帮他,这人平时趾高气扬,在村里个个人都讨厌他。”
堂姐也讨厌他,这个人嗓门又大,谁都不怕,你说他没有爱心嘛,看到孤寡老人,残疾人,他又舍得帮他们结账,就上次那个聋哑人,他不止一次给他买面包了。
堂姐抓住了她的手,“你说,他是为什么呢?”
少女摇摇头,并不言语,只是神色淡漠的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那背后,显然是残留的黑气。
老冼回到了村委会,把月饼分发了下去,还有两份多出来的,他自己拿了回去。
已经下班了,他还要打扫完卫生,锁好门,才能走。
回到家里,把那两封月饼,放在米缸里面,便去做饭,两个小孩子都长大了,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越大越不听话,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
却说家里没有酱油了,他出门买酱油,竟不知不觉得往那小卖部后面的河走去,“老冼,你去那里干嘛?”
小卖部的老板见他给了钱,并不回家,跟着出来一看,他像是失魂落魄一样,“难道是想跳河?”
老冼惊醒,“应该是想事情想入迷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边,谢谢你提醒啊。”
心里一阵后怕,下午那姑娘给的平安符却是落在了办公室,这会是赶不及回去拿了,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到家中吃过饭,好友照例约他过来打麻将,他也没有推辞,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邻居家离自己家并不远,他却怎么走都走不到自己家的门口,反而走着走着走到了那乱葬岗去了,眼前赫然是还没烧完的床还有一些衣服。
老冼吓得半死,连忙跪下来,“大哥,不是我害死你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人有生老病死,再说了,你死了还是我给你收尸的,你不能是非不分啊。”
这话倒也不错,那朱自新没想到此人如此胆小,一时想不清楚是继续吓他好还是不吓他好,人老了......哦,不,鬼老了,反应能力也迟钝了许多。
那老冼被困在这里,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连爬带滚的,回到办公室,拿了自己的平安符,生怕自己再次没命,便跟领导请了一天假,找到了店里来。
“老板,你妹妹呢?”很显然,少女此刻不在店里头。
少女此刻正在赵孟丝男友的车上,赵孟丝已经安顿好了自己的身体,交代自己的男友过来接她过去。
小煌看过了赵孟丝的身体,还有魂魄的情况,“等到八月十五那天,让你男朋友过啦接我吧,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到时候要用到的,稍后我写一张纸,你们去买。要买的东西在寿衣店便都齐全的。”
此时暂时搁置,少女继续回到店里头,帮忙做月饼。
老冼此刻正坐在店里头,郁闷的张望着,“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见小煌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就差下跪了,“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或者你认识什么高人嘛?帮帮我,那有鬼找我啊。”
小煌挥挥手,一个魂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正是那朱自新,“你先到我的手镯里呆一会。”
老朱一下子便消失了,进到了手镯里面。
“你且说说,是怎么样的鬼魂,为何得罪了他。”少女示意坐下,慢慢讲。
“他生病死的啊,我也没毒害他,还帮他收尸了,为何还要找我?”老冼却不说真话。
“想清楚再说,否则今晚他还会来找你,冤魂不散,便是让你下去陪他也不为过。”
比起自己做的那些肮胀的事情,当然是保命更重要了。
“那朱自新,不是孤家寡人嘛,队里是由那个油粮分发的,每次喊他来,他都不来,我就拿回自己家里去了。”
“是他自己不吃的,不是我非要的,如果他吃得干干净净,我怎么会拿他的东西呢,他纯粹就是浪费嘛,还不如给我,对我大有用处,他答应过的。”生怕她觉得自己是而不可恕,老冼赶紧为自己洗白。
起先老冼也送过几回过去,但是每回送去,每个月那粮食和油和米,都好好的放在那里,没有动过,他便觉得浪费的很,索性拿回自己家里去了。
队里每个月都有200慰问金的,老冼也一并拿了去了,他想着朱自新一个老人,有吃有喝的,整天在街上喝酒,肯定是有钱的,他侄子时不时的也给钱给他用,所以这钱,自己便是不给他,他也奈何不了自己。
更何况他也没有子女,要那么多钱干嘛呢,不像自己,有两个小孩要养,压力大得很。
他已经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情了,队里每个人每个家庭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那些人也很识趣的知道规矩,并不多说什么不敢说的话,他们一个孤寡老人,就算说了出来,也没有人会到村委会找他对峙。
对峙的时候他也有说辞,说是老人自己拿了却诬陷自己拿了,多数老人拿不出来证据,便就此作罢了。
没想到这回,却遇到了朱自新,他为何不放过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明日晚上8点,你过来店里,随我去他家走一趟。处理完便没事了。”
少女叮嘱他明日不可缺席,来的时候要买上香和纸钱,还有一些寿衣寿鞋。
这个魂魄,还没有过头七,魂力还是比较强的,想问什么事情,现在都可以问,无需等到晚上。
只是,“小煌,赶紧帮我做完这些,晚上我们去玩玩啊。”
堂姐在催促自己,晚上堂姐想去海边,让她作陪。
少女并不是整天沉迷于经文之中,她也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一些能力罢了。
晚上,海风幽幽吹来,到处都是玩水的人,那海浪一拍接着一拍,沙滩上还有不少的贝壳,人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天地间。
“小煌,那个老冼真的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嘛?”
这些事情她本来不该问的,可是她与小煌之间,除了聊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尚未清楚,等到晚上回去问过才知道。”天边还有一丝丝晚霞,海边有一股腥味,海风吹来,还带着一丝燥热。
一直到天黑,堂姐才开车载着她一起回家。
“爷爷,小煌回来啦。”每天进门之前,她都要放空自己的情绪,开开心心的回家。
“朱先生,请出来吧。”
少女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聆听这个老人的故事。
“那人好生粗鲁,进门把我的尸体乱翻,我只想走得体面一些,他却只给我裹了一草席,便送去火化了。”
小煌无奈,你一个老人,无子无女的,别人给你送去火化已经不错了。虽然说是有点粗鲁,但罪不至死。
“你为何还逗留人间,不去投胎?”平时的人刚去世是有头七的,可是他上没有了父母,下没有子女,侄子们算不得亲近,偶尔会给点零花钱他用。
能让他一直逗留想必是有执念的,她却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那些粮食或者是那些慰问金?
“我想让我侄媳妇给我烧几炷香,她拿了我的房子还有我的地。”
原来竟是如此。
“你为何不托梦给她呢?”刚死去不久的人是可以托梦的。
只见那老汉摇摇头,“死前那十几天,她一直盼着我死,借着给我送饭的名义,积攒美德,让大家都以为是她伺候我走的,她倒没有在饭菜里面下药,只是到处宣扬,说我占了她的便宜,那房子还有那块地,是我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没有子女,但是侄子有两三个。”
他的侄媳妇,不惜中伤自己,来继承他的财产。
左右,已经死无对证。没有人在意事情是不是真的。
她确实在死前,每天去给他送饭,送了半个多月,一直到他死,她却外出了,并没有在家里。
直到死亡的消息传来,她才哭诉着说自己受了伤,被占便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她早就和侄子合计好了。
虽然他讲的很简单,但是想想这其中的细节,肯定是处心积虑。
朱自新无子无女,凭什么这么多侄子不去善后,偏偏是侄媳妇去善后,明显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人死灯灭,这其中的因果自有天来定,你且放心离去,不用去找她麻烦。”
其实这不算很严重的事情,只是孤寡老人死去之后没有香火的供奉,到了地府,可能会被人,不,被鬼看不起罢了。
“姑娘,我想要的不过是她对我诚心的道歉,我这一辈子,虽然好饮酒,但是却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做过那种龌龊之事。”
无中生有之事,怎能容许别人来污蔑自己呢。
他三十岁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却没有胆量娶回家,后来娶了一个回来,却因为自己整天沉迷喝酒,逃避现实,老婆也跑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娶过,倒是一个人过得快活。
却也有凄苦的时候,自己生病了没有人照顾,回到家里来永远是冷冰冰的。
“姑娘,你不明白,她能给我送饭,我感谢她,她想要我的遗产,早跟我说就行了,我都心甘情愿的给她,左右给谁不是给呢,谁对我好就给谁,我只是,不想人都走了,还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只要她跟那些人说清楚,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才能安心的离去,去投胎,重新过自己的一生。
在那受尽病痛折磨的十几天里,只有她,给自己送饭,他一生中遇到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停留,虽然她藏有私心,但自己都死了,要那些东西又有何用呢?
做鬼,也要做一个有尊严的鬼,如果抛却了尊严,那就非人非鬼了,他不愿带着遗憾离去。
“那我暂且给你试一试吧,明天我们到你家里去,应该可以找到她的。”
老朱回到了养魂的镯子里,少女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少女早早的起来了,先是洗漱完,接着给爷爷上香,才戴着手镯出发。
来到了老朱的房子前,只见大门紧闭,门上有锁锁着,并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按照老朱的指引,她来到了老朱侄子朱培元的家,“请问这里是朱培元的家里吗?”
少女问了一下过路的人。
“是的,你找他们有什么事情吗?他们一早就去田里干活了,不过这会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刚从田里回来,要不我带你过去?”
少女略略点头,凤眼半眯,露出了笑容,乌黑的睫毛显得眼睛更大,“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那姑娘跟着我来吧。”扛着锄头,一路直走,便到了那田野,这阿姨倒是不多话,也不八卦。
“红梅,有人找你啊。”正是那老朱的侄媳妇----李红梅。
李红梅放下了手中的锄头,走上跟前来,并不认识眼前的少女,“你是谁?找我什么事情呢?”
“我是为了朱自新的事情来的。”李红梅一愣,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少女。
也没有听说过自己有这门亲戚,真是奇了怪了。
“那到我家里去说吧。”她转身去拿锄头。
“对于朱自新,你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少女坐在客厅里,直接说明来意。
见到少女这样的问法,李红梅甚为不满,皱着眉头,“我们有什么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指点点吧。”
少女见识多了这种人了,不到黄河心不死,“老朱,你出来吧,你的事情你自己来出来。”
只见那黑影慢慢凝聚成型,老朱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客厅里。
“你不是死了吗?”李红梅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身影。
他确实已经死了,但是他生前的东西还没有烧完,“红梅,我并不是来找你索命的,但是我的那些床啊,衣服啊,都没有烧干净,麻烦你去帮我烧干净吧。”
李红梅连连点头,生怕他还会继续出现,吓着家里的孩子。
“我好饿,你给我烧几炷香吧,然后倒一点酒,让我安心的走,你对我有恩,那些房子和地,你拿去便拿去了,我不计较,只一点,希望你能够和那些人说清楚,我并没有占你便宜,房子和地你就放心拿去好了。”
李红梅站在原地,“会的,我会的,你放心吧,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也会念叨你的名字,你就安心的走吧。”
拿了他的地和房子,每个月给他上香,供奉,到了地府,也不至于太难过。
老朱同意了,黑影消失在了客厅。
功德册上,赫然记载着老朱的身影,自此,小煌的功德册又多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