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小煌回来啦!”少女一路蹦蹦跳跳着回来,屋内却无人回应。
“爷爷,思娘的事情好像不简单,我现在且让她感知一下剩下三魄所在。”
她算过她小女儿的生辰八字,命盘显示,思娘的三魄并不在小女儿身边。
小煌看了一眼思娘,她却躲到荷花里面去了,不肯出来。
少女深吸一口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说清楚,明天我们就没有必要去你小女儿家里了,左右你剩下的三魄也不在那里。”
思娘一听立马急眼了,这怎么能行,虽然自己已经集齐了三魂三魄,能够感知到剩下的三魄在何处。
她自己却没有办法跟女儿们说话,现在大女儿已经看到了,怎么能不看小女儿呢。
她不甘心。
剩下的三魄,只要她不说出来,想必眼前这位少女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找到,这样她还可以多待一段时日。
“你不说就别想去了,我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少女的声音有几分冷漠。
做这种没有酬劳的事情,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赚点钱来的有意义。
堂嫂的事情一直搁置着,原本她是想和那高手切磋一下的。
若不是因为思娘求自己,这个功德,她原本就没打算要的。既然送上门来,错过了也是浪费。
她仔细端详着思娘的面相,即使她不说,她也能揣摩一二:她的夫妻宫显示曾经有过两任丈夫,明显是还有前任,如果没有猜错,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故事的。
至于是什么故事,且等见到那人便可知了。
她能看生人的面相,却不能看鬼的过往,以她现在的修为,还不行。
思娘藏在荷花里,苦苦挣扎,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屋里低沉的气氛。
小煌准备熄灯睡觉,那女子突然开口“求你了,你带我去看过我小女儿,回来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等一切了结,她也不能再继续留恋人间了,去往该去的地方才是她的选择。
别无可选。
小煌顿了顿,熄灭了灯光,“睡吧,明天会去的。”
夜,沉沉的睡去。
次日他们早早的就从相约的地方出发,沿途经过一片又一片的池塘,还有那金黄的稻田,到处都是丰收的喜悦。
美丽的风景下暗涌横流,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的一切。
他们穿过一片果园,来到树林的深处,那里有几户人家,这里信息封闭,远离集市圩镇,一切像是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
用木头搭建而成的老旧房子,房子的西侧院子里是一口水井,走近了看还能看到井圈周围布满了青色的苔藓,偶尔还有几颗藓叶生长在缝隙中,翠绿的叶子倒映在井水中。
井的两旁分别是两个木桩,中间牵连了一根木桩,就这样一圈又一圈的卷着绳子在圆木上,用手搅动,把绳子和桶放下去,利用绳子的缓冲,便能把水打上来。
这一方水井,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这里甚是荒凉的感觉,好像没什么人。”
人肯定是有的,大部分都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众人上前敲响了紧闭的木门,却无人来开门,旁边房子的老人听到声响,慢慢的踱步出来,扶着门把手,“你们都是来干啥的?”
“哦,我们是来找人的,我们是谢慧萱的亲戚,您认识她吗?”
老人仔细想了想,“哦,你们是说那个三娃,小时候被电线电着了截肢那个吧,他们家搬到下边去了,那边靠近池塘,他们家还要下去,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在山上忙活了。三娃老婆应该在家的,你们顺着路一直往下走,没多久就可以看到的了。”
原来此地早已被政府征收,文件已经下发,将要征收,再过不久,就有一条高速公路将会开通建成,当地的这些水果将会运往全国各地。
他们这里的几户人家已经搬到了新的住处,还剩几个老人,时不时的回来看看,新的地方他们住着倒也习惯,偶尔还想回来看看。
一行人一路往前,不多时便看到了一个两层的楼房,楼房没有装修,保留了原本的毛坯模样,好几个窗口空空如也。
大门也还没有装修好,房子背靠大山,背后的黄泥肉眼可见,树木遮天蔽日,一棵连着一棵。
不远处是一个池塘,池塘边上还搭建着一个小木屋,旁边种着几行蔬菜。
谢慧萱正在摘菜,她身穿碎花裤子,手上戴着两个袖套,田埂上还放着两个浇水的桶,一个浇水的长柄勺子。
“萱萱!是萱萱!”手镯里传来思娘的呼喊,除了小煌可以听见,谁也听不到。
“萱萱。”
“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出嫁,转眼就找不到父亲,找不到小妹了。
“是妈妈和小煌带着我来的,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找不到人,这么多年了,你过得还好吗?你老公呢?”
“他在小学里面教画画,下午还有课,晚上下了课就能回来了。”
她的丈夫名叫俞洪州,年少贪玩的时候路过高压电线被电了,抢救只能双手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少年的年纪,却失去了双手。
偏偏,爸妈只是农民,家里只有那摘不完的果子,有种不完的田,做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计。
十四岁那年,他便因为雷雨天气,在回家的路途中,被高压电线打下来,全身瘫痪,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只能截去双手,才能存活。
没有了双手,死亡和生存又有什么区别?
失去双手的日子,他整日里无所事事,脾气一点就着,看谁也不顺眼,当然,爸妈也看他不顺眼。
直到那天,他随父母来到圩上摆摊卖李子 。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谢慧萱,她扎着两个马尾辫,站着他的小摊前,说是小摊,其实就是几个米袋,简陋的铺在地上,上面铺着一个个李子。
他的虚荣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高涨,或许他再摆好一点,她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为什么她的眼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你的插画很漂亮,是你自己画的吗?”谢慧萱对他的水果没有兴趣,却对他的画有兴趣。
她真是特别。
“相信你以后一定会画得更好的。”谢慧萱清澈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信任。
自那次回来以后,他便开始苦练画画,重新捡回来自己曾经丢失的自信,除了偶尔帮父母卖一下水果,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
他收获了不少粉丝,来自全国各地的笔友。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渝州。
“渝州哥哥,你笔下的果园,果树硕果累累,想必你们那里很多果树吧,真是羡慕你,光是看着这些水果,我就流口水了。”
“渝州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们这里来,这里黄沙漫天,村民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我和爷爷奶奶在家,爸妈每年只回来一次,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想他们呢。”
......
看着那一封封来自不同地方的信,他感觉到了生命的力量。
每个孩子,都在努力的活着。
明明,生活那么困难。
他们却有无尽的希望。
他要把这份希望延续下去,让更多迷茫的人找到方向,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
世界那么大,他想出去走走。
爸爸却在此时病倒,家里掏空了一切,刚好小学里走了一位美术老师,据说是出国深造去了,小的地方留不住人才。
他们发起了捐款,给他们这个小家庭带来了一丝甘露。
不经意间,他看到,妈妈已经白发苍苍,爸爸也是病态得骨瘦如柴。
生活,熬过了一关又一关。
“州州啊,给爸妈讨个孙子吧,爸妈老了,别的也不求,我们膝下只有你一个孩子,将来啊,我们要是走了,你膝下还能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能放心了。你不能让爸妈死不瞑目啊。”
找谁结婚呢?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独生子又如何?
然而转身看见父母期盼和担忧的眼神,却又吞下了刚到嘴边的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同意我们就让媒人介绍,不同意,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父母的态度让他哭笑不得,“有人愿意嫁过来便让媒婆介绍过来吧。”
却说这回找的媒婆,是顶有本事的,专门以结亲为营生的媒婆,方圆几十公里几百公里只有她不想撮合的,没有她撮合不了的。
“竹仔村有一姑娘,父母离异,母亲不知所踪,父亲要嫁女儿,只一点,他们家要十万彩礼。”
等于是父亲卖女儿。
“长得怎么样?”爸妈急切的问道,这样的女孩嫁过来最是容易拿捏,“长得啊,就算三条村也找不到这样一个标志的女孩子,那屁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行行行,就她了,我们去凑钱。”
完全不问当事人的看法。
俞洪州本能的想拒绝这个提议,转眼又想,且说自己拒绝了,还会有下家愿意买下她,到时候未必会有更好的人。
媒婆每做成一对,便有一万元的高额礼金,她长年累月流连于大街小巷,在各个店铺跟大妈大姨聊天,只为收集最有效的信息。
且说谢慧萱父亲,已经嫁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本想嫁得好一点,以后他没人照顾的时候还可以依靠一下。
“哎呀,孩子她爸,这个家庭没得挑咧,家里头准备盖房子了,还给你十万彩礼,嫁过去家公家婆还能帮衬一下,男孩子也是老师,和你女儿再是相配不过了。根本不用相看。”
媒婆愣是把对方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再说了,我手上的好姑娘可是不少,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优先紧着你姑娘,不肯给了别家。隔壁那个花婶,两个女儿都在等着我说媒呢。”
花婶最近在物色女婿这事李思明是知道的。
十万块钱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就这家吧。
再说俞洪州父母,十万块钱得了一个媳妇,却没有半点亲家的消息,怀疑其中有诈。
“你且让她怀上孩子,还能跑哪里去呢,保准给你服服帖帖的,女人最是心软,有了孩子,她哪里也不会去的了。”
女人最是了解女人。
俞洪州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父亲也是犯浑,经常苛责母亲,对待母亲十分差劲,母亲一度想要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因为他留了下来。
如今孩子大了,娘家也没有了,兄弟姐妹也走散了,母亲只盼着自己能够生儿育女,自己才能够安心。
他绝对不会让历史重演的。
更何况,那姑娘还是他心上的姑娘。
他盯着自己的双脚看,“我一定要用我的双脚,给她带来幸福。”
小镇用脚画画的,他是第一人。
还没等谢慧萱说完她老公的故事,便看到人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了,原来竟是因为刚才她们在木屋那里遇到的老人,以为一众人是带走谢慧萱的,便跑到学校里找到了他。
“不得了啦,洪州,你们家来了好几个人,看着像是萱萱的娘家人咧。”
俞洪州连早饭也顾不上吃,赶紧跟着车一起回来了。
看到家里坐着这么多人,心里不由得慌神。
“老公,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是有课吗?”
少女和慧欣看向来人,只见他带着一副银框眼镜,身高一米八,脚穿绿色军鞋,双手.......并没有双手,长得还有点黢黑。
谢慧萱连忙介绍:“洪州,这是我大姐。”
接着转过身跟他介绍““这是我大姐,慧欣。这个是她的朋友,小煌。”
俞洪州这才知道她们是过来探亲,顺便说起岳父母的事情。
“姐,这么久了,你有爸爸的消息吗?”她一边洗着李子和石榴,一边问慧欣。
谢慧欣摇摇头,自从三年前她们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了。
“呜呜呜”房间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孩子已经十个多月大了,偶尔还可以吐出几个不太清晰的字,“奶,奶,妈,妈。”像是在说妈妈我要喝奶奶一样。
小煌对这种软趴趴的生物没有兴趣,“今晚,你们买来纸钱,香,寿衣,寿鞋,寿帽,给你们母亲烧去,看能不能把剩下的三魄召唤回来。”
谢慧萱等到丈夫下了班,安置好孩子,便开始杀鸡,准备好拜祭的水果。
晚上八点多,小煌让两姐妹把准备好的东西摆好,朝西北方向放,点燃香,嘴里默念咒语,两姐妹开始烧纸钱和寿衣寿鞋。
随着她们的祭拜,思娘换上了新装。
小煌不再念经,让思娘吃个饱,饱餐一顿让鬼魂的精神为之一振,竟然隐隐召唤回来了两魄,剩下的一魄怎么也不肯回来。
可笑......
生前舍不得吃穿,死后竟然还能收到新衣服,吃到美味的鸡鸭水果。
一阵风吹来,燃烧着的香烧得更快了。
从谢慧萱家里回来之后,思娘便可以在夜里自由行动了,小煌点了油灯,拿玻璃罩盖住,一页一页的抄写着经书。
瓶子上的荷花已经开始枯萎,思娘不知所踪。
小黑狗安静的趴在门口乘凉。
少女并不着急,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把火把吹歪,并不熄灭,风吹开连环册,上面赫然是一朵荷花,还有一个女子,正是描绘思娘的故事。
这是她的功德连环册。
只是还没完成。
故事还未完成,功德尚未到手。
瓶子里的小蝌蚪已经放生了,只剩下这一朵枯萎的荷花。
小煌最近得了空,没什么事情干,整日都往叔叔家里跑,这几天堂哥得了很多海鱼海鲜,她是来蹭吃蹭喝的。
堂嫂的二女儿,招娣,往日里甚是喜欢她,这两天却不见她,不知道躲哪里了。小煌觉得奇怪。
“来呀,捉迷藏啊。”一团黑影对着招娣说,来了,它又来了,每天都缠着自己和它捉迷藏,它身上很是阴冷。
“我不。”招娣害怕极了,她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不让它找到自己。
黑影像是有透视眼一样,一下子就看到自己了。
“姐姐,我是弟弟呀,你不是招娣吗?”耳边回荡着这一句话。
“是啊,我是招娣。”
姐姐,我来了。
小煌抚摸着招娣的脑袋,“不要怕,姐姐帮你赶走他。”转身对着黑影,“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一道光划过,黑影哽咽着,似乎不肯离去,“去吧,下辈子投胎自有定数。”小煌默念咒语,婴孩便消失了。
功德册上赫然显现一个蜷缩着的婴儿。
堂哥扛着锄头刚回来,“哥,你明天,要送送嫂嫂的那个孩子,怕是一直停留在家中,不肯离去,今天我再来晚一点,招娣就要出事了。”
那胎儿已经成型,具有了婴孩的思维,招娣招娣正是招他来,却误以为妈妈不要他,便一直没有离去。
婴孩鬼胎一日日长大,便缠着她,让她跟自己玩。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高僧会过来吗?什么时候来?”
都说一直在筹备,想要堂嫂再添一个男孩,却一直没有等到高僧过来。
“哥,你的这2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会大有出色,等到将来结婚了,女婿也会是达官贵人。你就不用想什么男孩子的事情了。”
虽然命中没有儿子,女儿却是不错的。
可是,
“哎,你看那个罗玉霖啊,居然只生了两个女儿,生不出儿子来,哈哈。”三五个妇女坐在大树下,嘲笑着别人的家庭。
“哎,你没见他们虽然生不出儿子,又买了一台新车哦。”语气里满是嫉妒。
“买多少台车有什么用,没有儿子,以后女儿还不是要嫁出去的。还不是别人家的。”
“真是作孽哦,上次那个胎儿,听说还有十天便能生了,就这样就没有了,说不定真的是没有儿子命。你说我过继一个给他怎么样,他要不要。”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哎呀,人家有钱,地也多,果园也管理得好,要不你也去试试。”
“我可干不来。”
“小煌,哥是真的看不惯那些人那样说你嫂子,所以才想着说再让她生一个,堵住那些人的嘴巴。”
可是那个孩子,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便已经没有了,他的坚持多么可笑。
他也痛过哭过,现在想想,没有儿子,也不是不行,随缘吧。
明晚,给那孩子烧烧香,送他离开,让他去好人家吧。
“招娣的名字要改,趁着还没有上户口,你们想个好听点的名字,不要什么娣的,积极上进一点或者文雅一点都可以的。”
不求子,对女孩儿一视同仁。
堂嫂从门外走了进来,显然刚才他们开始谈话她便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同意小煌说的,我们放弃吧,有两个女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从来不惧怕谣言。
也不惧怕碎语。
我却害怕丈夫回来失落的眼神。
幸好,他的眼里,他的心里,是有她们三个的。
“小煌,你明天过来,给你介绍一个男孩子吧,保准你会喜欢的。”
堂嫂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一回,倒是相似未出阁的闺女一样娇羞。
也不怕堂哥吃醋。
“好啦,明天再说吧。”
少女踩着月色归家,身旁是黑不溜秋的小狗。
思娘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小煌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
少女放下蚊帐沉沉睡去。
香炉前,一个老人隐隐现身。
孙女红鸾星动,那男孩,想必将要出现。
他既担心又开心。
罢了,一切随缘吧,他们的缘分,早就已经注定好了,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