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均放下来,程染这才发觉,当年那个瘦小怯弱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姑娘褪去了婴儿肥,变得更加的纤细了,个头倒是长了不少。
“师兄......”
见程染没有回应自己,阿均不由的又唤了一声。
师兄二字尾音未落,程染便突兀的捂住了阿均的嘴,半弯着腰拉着阿均藏在狭小的花丛后,不知道这家人家的奴隶是起夜还是要去伺候主人,三三两两的走了过来。
阿均忽的没了声,而入目之处便是师兄墨染一般的眸子,耳旁是温热的呼吸,这般亲密的好似不分彼此,她不由的往上注视着这么一双看不分明的眼眸,只觉得好似她晨间自截断山匆匆而来沾染的雾色,温凉又单薄,却又带着沁人的温度。
等到彻底没了动静,程染才将阿均放开,堪堪拉开了些距离,想来刚才情急两个人着实是亲密,她便开口道:
“师妹,刚才不得已。”
阿均听到这么一声师妹,目光怔了怔,随后低垂了下去。
大抵是说了句没事之类的,程染没太听清。
回去的路上,程染走在阿均的前方,于是阿均的目光便只落在那因晚风而起的发带上,她原以为师兄会问些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她,可是师兄什么都没有问。
星夜微寒,两个人亦步亦趋。
行至那棵槐树前,早已硕果,阿均却好似闻到了那日满树槐花清淡的香气。
程染十八岁之时,被路老头放下山去游历,于是在奔波四年之后,程染再次跟老黄牛一起踏上了未知的路途,程染回到了她那个乡下的小地方,那个生了程染的老爹前两年被强盗把钱都抢走了,如今就守着一些破落的东西勉强度日。
不过他自持身份,佛子是他孕育的,很是高傲。
其实程染大概知晓个七七八八,这个老爹其实是个雌雄同体,在妻子死后,经常睹物思人,渐渐有些魔怔了,整日穿着妻子的衣服幻想着妻子还在他的身边。
他本就生的俊俏,做女子装扮也是好看的,于是便被人给奸污了,便有了程染。
只不过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自欺欺人说自己是与天佛求子,怀的是佛子。
程染侍奉了这个便宜老爹三年,对方在一场春雨中感染的风寒,一病不起,也不想活。
之后程染行过许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污浊,人皇酷爱人祭,可能是年纪大了,便格外的对天佛忠心,而他尽忠的方式就是人祭,于是人间便处处是惨案。
他们始终认为,没有什么是比人更好的祭品,甚至当有人想出更好的人祭时,还会被褒奖,而被选中作为祭品的人更是荣幸。
他们认为,成为祭品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那是回归天佛的怀抱。
可是生灵照旧涂炭,在这般痛不欲生之中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信仰之上。
如此日复一日,白骨枯肉。
程染在二十八岁之时回到了截断山。
佛子于众生愚昧中先开神智,悲悯世人,与天佛立下十世之约。
程染这么多年聚集了许多不愿再受人祭迫害的人,浩浩荡荡,已然成了一股势力,而里苏便是他们的王。
程染此次回来不止是要见到天佛,还要在见到天佛之前做一件事,杀一个人。
人皇。
唯有推翻这般血腥的暴政才能够开始根除思想。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也是一件长久的事情。
但是程染她有十世,即便是十世不够,还有其他如此程染这般人的十世。
希望代代相传,薪火永不息。
程染从未做过这般救世主一般的事情,她惶恐过,却未动摇过。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人皇是附带着神力降临世间的,是天命所定,并不是后世那种皇帝,是真正能与神相提并论的人物。
因此程染去执行杀死人皇的这个事情她便没有想过活下来。
总归她还要来世,还有十世,该交代的都跟里苏说清楚了,里苏陪着她的这十年,已经成功的被程染给掰直了,现在是个根正苗红有半个现代思想的先进青年。
程染自截断山上见到了路老头,那个老头还是那般发白胡子,好似这十年他都是这般一成不变的样子。
程染觉得路老头是游戏里的那种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NPC,坚定又始终如一的执行系统给他的任务。
路老头好似早就知道程染要做什么,笑眯眯的嘱咐程染学有所成,不过这一趟程染并没有见到阿均,十年未见也不知道阿均长成了何种模样,阿均到底是那个杀了原身程然十次的十世恶人,在这个最后时刻程染没有见到她,程染有些不安。
路老头说阿均三年前就下山了。
程染只能当阿均是如她这般去世间游历了。
里苏带着程染聚拢的有志之士,还有好几个一同在截断山上修炼的人,在这个平静无风的夜里杀进了都城宫殿。
而都城之外,也已经聚拢了数万之众,只等着程染取得首级之后便破城而入。
这般事情用言语来形容不过是寥寥数语,可这寥寥数语凝聚的是程染十年心血。
寒星雪月铺满了满目一百八十八层台阶,灯火迢迢,人影重重,细雪沾湿了程染的眉眼,她没有在意,仰头望着这满目亭台楼阁,绿瓦红檐沾了这般雪迹,好似褪了色般雾蒙蒙的。
当程染行到人皇面前时,大氅已然沾尽了血色,于路上拖拽出蜿蜒的痕迹。
人皇面相来说算不得多么老,但是一双眼睛却是透着些风烛残年的暮色。
“皇为天佛所拥护,你即便是天佛的信徒,也动不了分毫。”
“这天下是天佛的,子民不过是天佛之鱼肉。”
“而皇也是如此。”
“今日皇将献祭天佛!”
人皇当着程染的面说完这些,忽的扑向身后灼灼燃烧的巨大火坑之中。
人皇将自己献祭天佛。
就在程染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天佛应该出来与自己缔结契约之时,丧钟轰然而响。
“新皇登基。”
自一百八十八层台阶之下,新皇踏着满目星光与雪色而来,他仰头望向程染,满目寒凉。
直到新皇走近了,那么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程染的目光所及之处逐渐清晰明了,带着她所陌生的熟悉。
新皇立于程染面前,他注视着程染,清冽的嗓音沾染了细雪,于是变的寂寥了许多。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