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李四还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后,却见房间里蜡烛都已经点上,再看外面,天黑了。
随后转头,就看见城主刘大人安静地坐在对面,旁边还站着云璀和那位秦判官。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慌张道:“城,城主大人,您怎么来了。”
“坐,不用紧张。”刘城主压了压手,让他坐下,“这次来是正式为你做登记,录入阴曹册中,这样你再去其他地方,就不用每次都拿出文牒来了。”
边坐下边听,李四感谢道:“多谢城主大人,我这是第一次下来,什么规矩都不懂,承蒙大人可怜我,愿意照拂一二。”
“哼,文绉绉的,说给谁听呢。”
站在刘莺莺身后的云璀撇了撇小嘴,低声嘀咕一句。
可是在场就这么四个阴魂,想不听见都难,刘莺莺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对李四说道:“那你现在仔细说说自己是什么来历,因何而死,来这里所为何事。”
“是,我这就说。”李四停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我是浙江杭州人,生前因被人骗去了钱财,走投无路之下犯了糊涂,去盗人坟墓,但还未成功就被人撞破,为官府所捕……”
“……这次我下地府来,是受恩人之托,来找一位叫曹廷桢的曹公,只是恩人给我的依据只有五首诗,别无他物,也没有曹公具体所在地,因而一时没有头绪。”
他说的话都被秦判官用一本小册子记下了下来,刘莺莺听完若有所思,头也不回地问:“云璀,你可听说过曹廷桢这个姓名?”
“稍等一下,大人。”
闻言云璀沉吟着闭上眼,眼珠子似乎在快速移动,眼皮不断凸起陷下去,把李四看得摸不着头脑。
几息之后,云璀重新睁开眼,神色疑惑道:“没有查到诶大人,他应该是没有来过这里。”
“嗯……”刘莺莺点头,并不意外,毕竟她也没听过这个人物,“李四,可否给我看看那三首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闻言李四迫不及待地把纸张拿出来,“城主大人愿意帮忙,李四感激不尽。”
微微一笑,刘莺莺接过薄纸,上面有无题诗五首。
其一:
寒泉百尺吐长虹,多少风云在瓮中。
遗蜕纵教黄土压,精灵已逐鼎湖龙。
其二:
回首燕台策马行,征途顺访绿杨营。
惨闻帝抱虞渊痛,国破家亡敢再生。
其三:
爱妾随身字窗娘,一般殉节共流芳。
行人莫当胭脂井,玉虎偷窥水尚香。
其四:
千古崇窿土一台,金蚕飞出总堪哀。
年年风雨清明节,若个梨花麦饭来。
其五:
忠义光能烛九渊,闲携桃叶岱云边。
何须短碣题名字,杜甫南楼一散仙。
侍女云璀也凑上去看,边看边读,却是更加不解,道:“这五首诗没有题名,内容看上去也是讲诗人忠肝义胆,国破家亡后悲愤殉国,却也不曾透露过什么来历呀。”
看了一阵,刘莺莺转头向秦判官问:“秦判,你如何看。”
那秦判官是个方脸,看起来就刚正不阿,眼睛炯炯有神,闻言先是向城主行礼,随后开始分析。
“如果这五首诗真是叫曹廷桢的人所写,那说明他是某朝灭亡时的一名官员。纵观五首诗内容,结合你来这阴曹地府找他,那第一首前两句讲的就是他跳井而死。《史记》有则典故叫‘鼎湖龙去’,黄帝在荆山铸鼎,完成后乘龙升天,有几十人跟着攀龙而去。另有些人上不去,便拽着龙髯,龙髯断了掉下来,黄帝的弓也被拉掉了。于是臣民抱着龙髯和弓号哭,那个地方便被称作‘鼎湖’,后世之人就用‘鼎湖’一词表示帝王的葬地。所以‘遗蜕纵教黄土压,精灵已逐鼎湖龙’就是讲曹廷桢这个人即使死了,他的魂灵也会追逐同样死去的皇帝。”
“第二首诗则把跳井的原因讲得更直白,就是他在受令回京的路上顺便访问绿杨营时,却听见皇帝驾崩的噩耗,国破家亡不敢苟活。‘虞渊’一词在《淮南子》中有记载:‘日至于虞渊,是谓黄昏’,即为日落处,代指帝王陨落。历史上帝王驾崩后便山河破碎的大多数就是一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李四听得一愣一愣的,两眼睁大,他完全没想到这秦判官学识如此渊博,不仅读得懂诗,其中的典故出处也是信手拈来,着实厉害。
一旁云璀也是满脸崇拜,敬佩道:“哇,秦叔叔,你真的好厉害。”
就连刘莺莺也很满意,示意他坐下,笑道:“坐,接着说。”
“多谢大人。”于是秦判官坐在两人之间,心里默念第三首诗,“第三首讲的是曹廷桢殉国时还有个叫窗娘的爱妾一起,但申明他们跳的不是胭脂井。这个‘胭脂井’原名景阳井,为南朝后主陈叔宝所建。祯明三年,隋军打进南京鸡笼山,陈叔宝带着张丽华和孔贵妃逃入井中躲藏,终究暴露,于是二妃被杀,陈叔宝被俘。因石井栏上沾满了胭脂痕,故名胭脂井。曹廷桢化用这个典故,是在告诉后来人他和爱妾跳井不是逃亡躲藏,而是因悲愤忠义殉国。”
“第四首没什么好说的,但第一句‘千古崇窿土一台’值得注意,表明那口水井已经被填埋,外形成了一座高台。”
这时云璀欣喜地为秦判官和刘莺莺倒好茶水,又在后者眼神的示意下勉强为李四也盛上。
但秦判官的她是亲自递上去,嬉笑道:“嘻嘻,秦叔叔先喝口水。”
“嗯。”
接过来喝下后,秦判官继续说:“前面四首其实只说了曹廷桢为何跳井自杀,至于何时何地则完全没有挑明,不过最后一首倒是透露了个大范围,关键就在最后的‘杜甫南楼一散仙’中。诗圣有诗题为《登兖州城楼》,是他年轻时所写,其中首联‘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杜甫南楼’指的应该就是这两句。”
“因此,按我分析来看,曹廷桢死在山东省兖州地界的一口水井中,水井被填埋成了土台子,而且还没有墓碑石刻作为标志。最早也是活在唐末,但不知他是不是兖州人。”
“……”
分析完毕,迎来的是良久沉默,随后响起李四逐渐明亮的拍掌。
他满脸的叹服,夸赞道:“厉害厉害,秦判官您才刚读了一会儿,就能讲出这么多来,当真学识渊博。”
“是呀是呀,这下好了,知道这个叫曹廷桢的死在哪,那么你去兖州处的地府应该就能找到了。”
云璀也跟着高兴地拍手,甚至为李四点明了去路。
但刘莺莺发现秦判官还是拧着浓眉,因而问道:“怎么了秦判,还有什么疑问的地方吗?”
“我读这五首诗,大多句子可以写在生前,可像第四首像是他死后看见葬身之地的变化后才写下来的。李四,你知不知道这五首诗从哪来的?”
这话倒是把他问着了,还真不知道。
“嗯,那我能给你的线索就这么多。兖州,筑成高台的水井,跳井而死。”
李四神色严肃,起身拜谢道:“李四多谢判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