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对于临江楼的处置很简单,就是让秦可卿坐镇监督,而薛宝钗则负责日常的事务。
因为秦可卿初次接手临江楼的事业,需要薛蝌的做好交接工作,所以北上的时间便拖了几天。
薛宝琴整理好家里的东西,便和母亲先搬进了宁国府薛宝衩的院子里。
秦可卿特意去看望过薛夫人,回来跟贾蓉闲聊过几句,看起来薛夫人的病情挺严重,也不知道能挨到什么时候。
贾蓉心里想着,如果红楼不出错,薛母至少还有好几年光景,所谓进京发嫁冲喜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起码贾蓉身体里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梅家的嫡子订过婚,梅家将这件事捂的死死,大约是等着看清状况,待价而沽罢了。
其实,贾蓉并不看好薛蝌进京的结果,梅家取消所谓“订婚”,势在必行。
期间,贾蓉曾在花园散步的时候,遇见过薛宝琴。
那日风和日丽,贾蓉因为在书房温书,有点心烦气躁,便去了院子散散心。
杨柳枝下,薛宝琴不顾礼仪,坐在堤岸上,身边还有一堆小石头,素手纤纤捻起石头,便丢向河里,看着飞溅的水花,静静的发呆,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萧索之意。
也许是扬州之行,贾蓉看不惯薛宝琴的精神状态,有心点拨几句,就朝她走去。
一路上,贾蓉观察路边的石块,捡了一些方正轻薄的石块。
待走近薛宝琴的身边,也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石头,照着打水漂的方式,在水面激起连绵不绝的水花。
薛宝琴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望了贾蓉一眼,眼里飘着淡淡的忧愁,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东边的小院子里:“西边的院子里人多口杂,我有点事情要想,就来这里散散心。”
薛宝琴的穿着打扮比较朴素,乌黑的秀发只是简单绾青丝,用着白玉桃花簪子固定,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眸子里充满着忧愁和疑惑,樱桃小嘴也是紧紧的抿住,带着一丝倔犟。
“宝琴妹妹若有不开心,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只当你的垃圾桶,绝不将你的话语外泄。”贾蓉知道薛宝琴担心薛母的身体,又担心薛蝌爱护妹妹,做出鲁莽的事情,薛宝琴就选择将事情藏在心里,不让他们知晓。
“蓉哥儿,垃圾桶是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你会吐出稀奇古怪的词语。”闻言,薛宝琴莞尔一笑,笑着问贾蓉。
“垃圾桶,呃,我的意思是你将它当做藏污纳垢的容器,有什么负面想法都向它倾吐,然后你还是开朗活泼的薛家宝琴。”贾蓉支吾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胡扯一通。
薛宝琴心神微簇,看着贾蓉,却久久没有言语。
贾蓉看出薛宝琴的迟疑,便也在堤岸上坐了下来,望着薛宝琴的侧脸,指着地上的石头,对着湖水发誓:“今日之事,只入我耳,绝不出自他人嘴。”
薛宝琴看着贾蓉真挚的神情,听着诚挚的誓言,心中微微一动,才开口倾诉:“其实京城梅翰林家要“退婚”。我知道是梅家看不上薛家的底蕴。母亲与哥哥说要去梅家讨个说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蓉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扔进湖里,看着它在湖面上创造出一圈圈涟漪,这大概就像梅家的事情在薛宝琴平静的心湖里,投下的石头,所造成的影响。
“这件事情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思,你想嫁入梅家吗?”贾蓉轻声问道,如果薛宝琴真的想嫁入梅家,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宝琴茫然无措的望着贾蓉,选择将心里话说出来:“我不知道,其实这件婚事的促成也很奇怪,我在京城遇见梅问鹤的时候,他正被人欺负,我便救了他。”
面对贾蓉怀疑的眼神,薛宝琴很肯定的说道:“没错,就是我这样的弱女子救了大男人梅问鹤,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梅翰林就在酒桌上与我父亲提了一句,这事情就糊里糊涂的成了。大约是梅问鹤缠着他的父亲吧,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到处要糖吃。”
“所以你并不想嫁给他。”贾蓉从薛宝琴的语气里,找出自己的答案。
薛宝琴面对贾蓉咄咄逼人的眼神,选择实话实说:“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听说梅家既没有找媒婆提亲,也没有与你们薛家交换庚贴,这亲事还是婚事吗?”贾蓉的话一针见血,薛家和梅家对待此事都是彼此怀疑,含糊不清,又想彼此借力各取所需。
梅家看似梅问鹤的纠缠不清,实际上还是看重了薛家的财力,翰林的俸禄实在支撑不起日常的开销和人情往来,而梅翰林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人情世故的往来,无奈手头拮据,如今与皇商薛家相识,不知薛父底细的梅翰林,就在酒桌上,借酒“提亲”。
而薛父到底厌倦了到处奔波,却所得无几,如今认识了官宦之家,就想借力打力,改变自己二房的命运。
无奈梅家不但假清高,更是七品芝麻官,手中更无丝毫权力,薛父看似出手豪爽,但是花费的每一分一毫都是要公中报销的,手中的资源根本支撑不起梅家的公关费用。
贾蓉将心中对梅家的心思的猜测,都告诉薛宝琴,虽然有时候真相不但现实,而且很残酷。
“是啊,蓉哥儿我相信你,可是那又如何,我家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件事情,若是他们知道我被退婚,流言蜚语就足够让我闺誉扫地。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人们总是喜欢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女人,明明就是梅家看我薛家没有希望,便要悔婚,偏偏让我担了这一切因果。”薛宝琴面带讥讽之色,嗤笑道。
“我根本无意嫁给梅问鹤,一个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男人,如何护我一世安稳,如今梅翰林要悔婚,我就算死皮赖脸嫁进梅家,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深宅大院最是肮脏,埋葬了多少女人的命。”薛宝琴斩钉截铁的说道。
“但是我的母亲病重卧床,母亲一辈子都在恪守三从四德,我若反悔,害了母亲可怎么办?哥哥老实本分,若没有人提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薛宝琴提起自己的家人,心中就充满了矛盾。
“你要相信薛蝌大哥,他在临江楼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他会为你承担责任的。”贾蓉心中暗下决定,即使金陵收摊,也要将薛蝌带到京城去。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蓉哥儿,你的甘参八宝果对母亲的病情很有效果,哥哥在你的帮助下,学了很多东西,也成熟稳重了。”薛宝琴想着贾蓉的帮助,心中很是感动。
“不用客气,我想我们算是朋友吧,朋友有难,两肋插刀相助,不是应该的吗?”贾蓉心想自己总是对薄命司的女子心生怜悯,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只是这怜悯之情,最后总是会变得心思不纯,贾蓉盯着薛宝琴的绝世美貌,却想起秦可卿和林黛玉,都是因怜生爱,便想保护她们一生一世。
贾蓉的脸色有点发红。自己该不会对薛宝琴也动了心思?
“对,我们看起来真像知己朋友。你总是能理解我的心情。”薛宝琴抚掌轻笑,哀愁散去,笑容明朗可爱。
贾蓉稍微失神,便赶紧收敛,问道:“你若是不想嫁入梅家,何必要北上?”
“哥哥想要去梅家为我讨个说法,我也想为哥哥和薛家讨个说法。前些年,梅家借口要外放地方,从我家里陆陆续续借走了两万多两的银子,害得我的父亲重病却吃不起药,我的哥哥更是年纪轻轻却没钱娶亲,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亲事,我的父亲也许还活着,我的哥哥也许早已娶亲生子,成家立业了。”薛宝琴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一抹清泪从眼眶流出,滴落在人间。
贾蓉第一次看见薛宝琴的泪水,心中大为震动,下意识就想为薛宝琴擦去泪水。
薛宝琴注意到贾蓉的表情,有点害羞,自己竟然在贾蓉面前流泪,下意识就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低着头,往下说道:“如今梅家不但悔婚毁我的闺誉,而且还不想还钱,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薛家的钱必须一分一毫的都要回来。”
“你相信我吗,我可以做到的。”薛宝琴侧身望着贾蓉,脸上神情坚毅,一双桃花眸子仄仄生辉,对贾蓉的回答透着一丝期待。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贾蓉站了,很肯定的回答。
夏日炎阳透过柳条,落在贾蓉的脸上,摇曳生辉,生机勃勃,他就像一道光,打破了薛宝琴心中的忧愁。
薛宝琴也想要站起来,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呼出,却发现腿脚因为久坐,有点麻木了,她的脸在阳光下,微微发红了。
贾蓉露出微笑,缓缓伸出手掌。
薛宝琴想了想,将自己的小手放进贾蓉的手掌里。
贾蓉将薛宝琴的小手包裹住,微微用力一拉,薛宝琴站了起来。
薛宝琴的腿脚一麻,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倒,贾蓉赶紧用力拉住,另一只手搂住薛宝琴的柳腰,一触即放。
薛宝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脸色绯红,耳垂更是红的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豆。
我们是朋友。贾蓉放开薛宝琴的小手笑着说道。
嗯,我们是朋友。薛宝琴也有点放开了小脸上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
朋友是知己,所以你是我的红粉知己。
贾蓉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