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头上满是虚汗,靠在我肩头的身体不停地打颤,他身体难受,我心理更不好受。要不是因为我,他大概也不用经受此刻的煎熬。
既然抱不动他,我索性换了个姿势,去背他。我半蹲着,把他的手臂从后面拿上来搭在我的肩上,然后一鼓作气把他背了起来。轮椅到马桶的距离非常近,我稍微一转身,就把他放在了马桶上。
他没有一点力气,仍旧靠在我的身上,我又小心翼翼地转身,一点一点帮他褪去裤子。
没有想象中的水流声,我想起上次看到他自己打圈按压小腹后才响起的水声,便伸手放到了他的小腹,学着之前他的样子,帮他按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我的手已经放在他的小腹处了,等他自己把右手放过来时,摸到的我的手。
他之前说过,他右手触觉并不灵敏,所以,他刚开始都没发现,他按压的其实是我的手。
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手和小腹之间的,其实是我的手。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着我的眼神都变得更加清明,“阿锦——”
他的声音不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用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阿楠哥哥,现在好点了吗?”
他微微点头,的确,他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浑身颤抖的症状了。
淅淅沥沥的声音慢慢变成滴滴答答,再然后,水声彻底消失。他握着我的手,“阿锦,我……”
我知道,现在该帮他穿裤子,转移回轮椅了。
我也知道,我现在抱不动他,但是勉强还可以背起。
我反向重复了刚才的操作,帮他提裤子,又把他背起放回轮椅。
他整个人虚弱无力地靠在轮椅靠背上,眼睛虽然睁着,但是眼角含泪,大概身体还是很难受吧。
“阿锦——”他喃喃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就像在雪夜的深山老林突然听见木屋外的敲门声一样,轻轻的声音也震得人心惊。
“阿楠哥哥,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在他的后背上摩挲两下,希望能给他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阿锦,对不起。”他的眼眸低垂,似乎不敢看我。
“你说什么呢?”我拉了一下他放在腿上的左手,“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阿锦——我……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我很心疼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依赖别人,还要去担心别人的辛苦。
“阿楠哥哥,你很好,你只是现在生病了而已。”
我安慰他,但似乎我的语言,也是那么苍白无力。
即使他不像今天这样生病,他也依旧事事都要依赖别人。
自己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我带他又回到了输液室,护士姐姐说刚刚空出了一张输液床,她给我们留着。我感激地朝她笑笑,跟随她的指引,来到了输液床边。
我依旧是把他背上床的,护士姐姐还帮忙托了他的身体一把。
“看你柔柔弱弱的,没想到你还蛮有劲儿的。”护士姐姐对我说。
我笑笑,其实不是我有劲儿,是我不得已。
护士姐姐走了,我自己慢慢把他的身体放平。
一整天了,他终于可以躺下来,让身体彻底放松一下。
可是我看到他躺下来的一瞬间,眉头却是皱起来的,紧接着,他的双腿又开始疯狂抖动。
我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我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发生位移时很正常的反应,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抖动,对肌肉萎缩是有延缓的效果的。
我以前问过他,他明明双腿都没有知觉,为什么痉挛的时候还是那么痛苦,他告诉我,他没有的是所有正常的知觉,感受不到触摸,感受不到针扎热水烫,但是不代表他完全没有感觉,相反,他的身体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痛苦,那种又酸又麻的,说不上来的痛苦。而当痉挛发生的时候,这种痛苦更甚。
他紧紧地闭着眼,一直到痉挛停了好半天,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阿锦——”他温柔地喊我的名字,声音极轻,我立马俯身,耳朵贴着他的嘴,“怎么了,阿楠哥哥?”
“给蒋大哥打电话,”他顿了顿才又说,“让他来,你回去。”
短短的一句话,他中间都要歇一歇才能说完整。
我坐起身,抱起他的左手,轻轻摇头,“不用了,阿楠哥哥,我抱不动你,可以背你。你相信我,我可以把你照顾好的。”
“阿锦——”他的嘴唇再次动了动,我不想听他说让蒋大哥来换我的话,故意坐直身体偏了偏头,不去听他讲话。
我知道,蒋大哥是护工,抱他背他都比我力气大,可是,我是他的女朋友啊,我可以暂时充当护工的角色,抱他背他,做不来的请人帮忙。护工却除了照顾他的身体,并不能给他更多的安慰。
人在生病的时候,需要的不是来自家人的关心吗?
他用左手手腕碰了碰我的手,我怕他真的有什么事,还是扭头看向他。“阿锦,让他来,你回去休息。”
他还是那句话,听得我皱眉,我干脆把话跟他讲清楚,“阿楠哥哥,如果你是觉得我照顾你照顾得不好,要找蒋大哥来,那行,我现在就打电话。但如果你是想让我回去休息的话,我明确告诉你,我不需要。我现在陪在你身边,左右不过是坐着,一点儿都不累。”
“没有,阿锦,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今天陪了我一整天,忙前忙后的,你也累了……”
“这叫什么话?”我用食指封了他的口,“我跟你谈恋爱约会,不只是我陪你,你也在陪我呀。我可不想好好的约会日再来个第三人。”
他默默地看着我不再说话,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小时候的阿楠哥哥可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哭。有一次,他骑自行车摔下了一个大坡,下巴被磕得血流不止。我看到他鲜血淋漓的下巴的时候,吓得大哭,他却紧紧攥着我的手跟我说,“阿锦,别怕,哥哥没事,你去帮我找大人来好不好?”
我叫来了洛叔叔,洛叔叔立刻要开车带他去医院处理伤口。我想跟着去,阿楠哥哥捏了捏我的手,“阿锦,医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在家乖乖等着,我一回来就去找你好不好?”
最终,洛叔叔带着他去了医院。后来洛叔叔临时被单位叫走,我爸带着我专程去医院接他。
医生跟我爸说起他刚刚缝针没有打麻药,却也没哭的事,连我爸都赞叹不已。
而现在的他,似乎比以前更敏感了些。我们这才重逢没多久,我已经见过好多次他眼眶含泪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