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钻到伏历怀里:“你想去就去吧,我相信你。这是一个打开你心结的机会。”
伏历轻轻抚摸着素光鬓边的碎发:“能娶到你,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
哪怕已经尘埃落定了,哪怕傅塘已经死了,伏历仍然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儿子。他的生身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和他母亲有什么样的纠缠,母亲爱上了怎样一个男人,她过得快活吗?
年幼时灰暗生活中,母亲是他唯一的一道光,她总会耐心地安抚他不要慌,不要急,一切都会好起来,会鼓励他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包容他犯下的错。哪怕她已死去多年,她仍然在照亮他前进的路。
出门前,伏历给伏氏的灵位上了柱香。早在伏历回洛京后,就将母亲的骨灰移走了,葬在伏家的坟地里。傅塘死后没有跟伏氏葬在一起,生前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死后不必再纠缠在一起,各还各一片天吧。
天色昏昏沉沉,街旁有些人家已经上了灯,伏历按照杨氏约定的时间,来到酒楼。
小二显然是被提前打了招呼的,一眼认出这是宣平侯,小跑几步过来招呼他往楼上坐:“侯爷这边请,有贵人已在楼上定好包间。”
伏历跟着上去,小二推开房门,眼神凌乱,又请他坐着喝茶,说贵人一会儿才到,他自去后厨准备吃食去了。
伏历没往椅子上坐,而是使劲儿嗅了嗅鼻子,屋子里不对劲,满是浓郁的脂粉香。伏历回想着小二刚才的神情,就有个脸上蒙着轻纱,露出一片雪白酥胸的女子,打着鼓点跳着舞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伏历站在那里没动。任凭女子媚眼如丝,水袖翻飞,他兀自犹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一舞毕了,女子扶着腰间小鼓,微微屈身冲伏历行了一礼后站到旁边,杨氏这才从里间出来:“洛京人都说侯爷对夫人痴情,一不纳妾二不养外室,满心满眼都只夫人一个,以前我还不信,今儿个亲眼所见才算信了。”
杨氏拉着舞女款款走到伏历跟前,一只手摘下她的面纱:“这是我妹妹玉容,舞技不佳,让侯爷见笑了。只是,我妹妹一见到侯爷,就被侯爷的英勇身姿所折服,愿在侯爷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妾,侯爷若是对我这妹妹看得入眼,不如将人领回去?宣平侯夫人贤名在外,必不会为了这事儿争风吃醋,跟侯爷生分了。”
面纱落下的一瞬,杨玉容慢慢抬眼看了伏历一下。她本就生得姿容绝美,今儿个又是特意化了妆的,在烛火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柔美之态,一下子就将旁边的杨氏比下去了。
伏历走到另一端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本侯本以为只是个寻常酒桌,没想到傅夫人专门给我设下了鸿门宴,若我说个不字,只怕明日一早大半个洛京都知道本侯夜不归宿,来酒楼看姑娘跳舞了吧?”
杨氏眼唇轻笑:“若无美人相伴,酒桌吃着有什么意思。”说着就推了一下杨玉容,“快,给侯爷倒酒去。”
美人跳舞的功夫,小二已经麻溜地将酒菜摆上来,杨玉容优雅地倒了杯酒,纤纤玉手端起酒杯递到伏历唇边,声音甜美得像浸了蜜汁似的:“侯爷请。”
伏历隔着袖子伸出两指挥开她的手,示意她坐远些。杨玉容一愣,又望望杨氏,杨氏的脸色极度难看,杨玉容眼睛里就有了泪意,再侧过头来看伏历,伏历铁青着一张脸不为所动,杨玉容无奈,只得把酒杯放下,将身子挪远些。
杨氏冷笑:“我妹妹如此美貌,竟入不得侯爷法眼?”
伏历:“想方设法往我侯府塞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主意。有事快说,否则恕不奉陪。”
小算计被戳破,杨氏脸上挂不住,火气上来了,她不敢对伏历发火,却能把气出到杨玉容身上,劈头盖脸一顿骂:“不争气的东西,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专门碍侯爷的眼么,还不快滚!”
杨玉容眼底的泪意又深了一层,掩面匆匆跑了。
杨氏这才舒服一些,复又坐到伏历面前。伏历才不会管她们姐妹俩别苗头,只抬眼示意杨氏,该说重点了。
杨氏借着伏历的身世和傅塘之死,把伏历引到这里来,倒不是无中生有,傅塘死的那日,她恰好就在傅塘窗外,本是要给傅塘和胡氏请安,没想到竟目睹了一场好戏。
杨氏刚给伏历设了个套,伏历没钻,此时她若不说点真东西出来,伏历怎会放过她?杨氏也就实话实说了:“……你跟傅塘是亲生父子,傅渊才是胡氏和别人生的野种……”
伏历一言不发听完全程,面上无波无澜,而紧紧攥着衣料的手青筋裸露,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竟然,他竟然是傅塘的亲生儿子!
可是这个从未给过他父爱的男人,怎配做他的爹!
他心里反反复复,想到已过世多年的母亲,心底的酸楚一发不可收拾。
转而又想到傅渊和胡氏,此等狼心狗肺之人怎配活于世上!
直到回到侯府,伏历都没办法镇定下来。他心底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对母亲的痛惜,有对傅塘的痛恨,也有对胡氏母子的仇视……然而这么多年的心酸和苦楚都过来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吃不到梅花酥就难过的小孩,那些真切的痛一遍遍重现的时候,他竟然觉得也没有那么痛,而是说不出的难过,他急切的想找到一个温暖的依靠。
推开房门,他看到素光倚着引枕,正在看画本子,屋里燃着檀香和炭火,温暖如春。素光抬起头对他盈盈一笑:“你回来啦。”
听到素光的声音,伏历瞬间感觉一颗心镇定了下来。
他不顾一身寒气,提了个小板凳坐到素光榻前,将头埋进素光怀里,汲取着温暖。这里,他们一家三口,他,素光,孩子,完完整整的一家人,他渴望的家,就在身边。
素光瞧着伏历不对劲儿,但她没一开口就问到底怎么了,而是习惯性摸摸伏历但头发,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在这里。
半晌后伏历才说:“我真的是傅塘的儿子。”
素光心说这就对了,长得这么像不是亲生父子才有鬼了。
伏历接着说:“傅塘才是私生子。”
素光又心说,难怪滴血验亲血不相融,两人里面总有一个是鬼。素光就问:“你想夺回傅家吗?”毕竟,伏历才是傅塘的亲生儿子,又是嫡子,傅氏一族理应由他来打理才对。
伏历摇头:“何必自找麻烦,盛衰有时,天道有常,傅家一家子都是败家子,注定要完蛋,我们上赶着管他们干什么。”
素光沉默了。虽然伏历说得有道理,但他这话显然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但是素光明白,伏历这是在严格跟傅塘划清界限,他在执着,在坚持,不承认自己是傅塘的儿子。
“那你母亲呢?”
伏历眨眨眼睛:“母亲那一辈的恩怨,傅塘死了,还剩下一个胡氏,傅渊在阴谋诡计上尚可,但不是做官的料,傅家传到他这一辈算是彻底完了,用不着我们做什么,且看他自生自灭吧。”
伏历自有主意,素光也就不多问了。
洛京传扬起一件事儿。
二皇子新纳了一位杨侧妃,对她宠爱得紧,一连半个月,夜夜到她房间留宿,进出王府都是成群的丫鬟仆从,待遇不比正妃差。
据说,这个杨侧妃,是二皇子某天晚上在大街上撞见的。
就说巧不巧?二皇子的车驾刚好打长街经过,那女子碰巧从酒楼里出来,脚下一崴,倒在大街上,眼瞅芳魂就要命丧马蹄,马车里的人紧急叫停,车帘被风扬起的一瞬,二皇子与美人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的结果就是二皇子直接将美人抱上了马车。
女子正是被杨氏赶走的杨玉容。
听说杨玉容做了二皇子侧妃,杨氏整个不淡定了。
一个庶女,凭什么啊?
本打算用杨玉容讨好伏历的打算落空了,获得杨氏族人跟傅渊合离成了妄想,杨玉容回来,还得到她跟前伺候着。
杨氏觉得自己真是憋屈。
憋屈也得忍着。
杨玉容是坐二皇子的马车回杨府的,上至杨侍郎,下至看门小厮,都恭敬站立门口迎接侧妃,杨氏仰起头瞄了一眼穿金戴银的庶妹,身份上去了她的气势也不同了,从前杨玉容都是低垂着头,不该看的东西不看,在她这个长姐面前大气不敢喘一下,说话慢条斯理,声如蚊呐,如今她的头高高扬起,眼角眉梢都带上一股子傲慢和得意。
杨氏暗恨杨家把自己坑惨了,放着好好的宣平侯不要,非要去勾引伏渊这个没用的东西。
她心里暗自恼火,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娇媚的:“姐姐,我鞋头脏了,你帮我擦一擦可好?”
杨氏身子一僵,不知何时,杨玉容已经走到她面前,不怀好意望着她。
旁边杨侍郎用胳膊推推杨氏,示意她赶快按照侧妃娘娘吩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