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家里人。
许氏抱着花小宝出来,一见素光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怒气上头直皱眉,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教训素光,以免落了她面子,便颇为不悦狠狠瞪了女儿几眼。张荷娘把糕点塞给跟着许氏一起出来的丫鬟手里:“一些零嘴儿,给老太太打发时间倒还使得。”一边伸手把儿子抱过来,抖着哄着。
伏历三两下将鸟窝放在树杈上,说有丝线还没搬完,他要去帮忙,便出院门往绣坊那边去了,许氏看见张氏母子亲近的模样,又看了眼杵在院子里的素光,心道素光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也能给她生个外孙呢。
她曾找机会试探过素光和伏历,可两人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没有半点那意思,许氏心里就发急。
在许氏看来,素光和伏历是顶顶相配的一对了,这伏历呢,容貌自是一流的,为人处事也还可以,非要挑什么毛病,就是性子冷了点,不会哄女儿家开心,但这不是大事儿,只要他能容忍素光,对素光好就成。至于家世,伏历有没有家世无所谓,最好是没有,省得头上一堆三姑六婆,见天在素光头上作威作福。素光的容貌也不差,自从家里生意做起来伙食跟上去,长开了之后,小脸圆润腰肢纤细,好好化化妆也是美人胚子一枚。而家世,素光出身确实低,但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家世清白,又有钱,至少以后孩子出生不用为吃饱喝足发愁。
可奈何两人之间看起来没那意思,许氏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但她也想得开,伏历不成,还有别人嘛。赶明儿找个媒婆给素光相一相,总能找到别的合适的。
素光尚且不知许氏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了这么多事情,她还要到绣坊看看新花样的布料织得怎么样了。跟许氏告辞离去,刚走到角门那里,就撞上迎面扑过来的芸香,好险才稳住。芸香拿着个捕蝶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扑蝴蝶。
许氏见着这一幕,皱眉喝斥芸香:“跑那么急做什么,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哪有姑娘家的样子!”
芸香转转眼珠,后腿两步站好,捕蝶网也藏在身后:“姐姐你有没有事?”
素光摇摇头,摸摸芸香的小脸:“姐姐没事儿,去别处玩儿吧。”
许氏:“你就惯着她吧,养得她没规没矩的,将来长大了嫁不出去可怎么是好。”
素光一笑:“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大不了咱们家养她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然而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转头跟许氏说,“妹妹今年也六岁了,能进学堂了吧。”
许氏一愣:“姑娘家进什么学堂?又不指望她考科举。”
素光扶着许氏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话可不是这样说,会识字有学问的姑娘就是比普通姑娘抢手,娘若想妹妹将来嫁得好,还是让她念一念字好。没有女子上学的规矩,倒不妨请个女先生来家里教。女先生不仅能教妹妹识字,那些针线女工,待客礼仪等也能一并教了。”
“这样可行?”许氏有些犹豫,请先生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素光舍得给她妹妹花这个钱?
“行的,娘放心,这几日我就去寻摸一位女先生来。”
听到素光这样说,许氏就放心了,且不说芸香有点学问在身上能不能嫁得好,首先就能把她拘在屋里,养养性子,倒好得很。
素光拔脚往绣坊走,荷娘抱着儿子跟上来,她特意站在边上等到这时候跟素光一起走。
张荷娘嘴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用胳膊肘捅捅素光:“我且问你,你对那个伏历,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还跟我装傻,老太太有多想拉拢你们两个,难道你看不出来?”
素光无所谓道:“那是她皇帝不急太监急。”本来后面还有句“我跟伏历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没有”,舌间一打转,却没说出口。但她暂时对情情爱爱的事情确实没有太多想法,只想把绣坊经营好。
“你们真的没那意思?”张荷娘一脸坏笑,“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素光脚步一顿:“你想干什么?”
张荷娘舔舔嘴唇:“伏历人虽然穷了点,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摆在跟前赏心悦目,饭都能多吃两碗。”
素光想起张荷娘曾经和她那姘头的事情,忍不住出口向讥:“还没吃够男人的苦?”
张荷娘瞬间一哆嗦,改口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要说这男人啊,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以前我刚嫁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嫁得还不错,又生了儿子有依靠,可到后来变故一来,什么都完了,婆家嫌弃我,觉得是我克死了丈夫,恨不能把我赶出家门,断了我的衣食来源。我要养活儿子,也是没办法,才和那个姓冯的搅合在一起……”要说张荷娘当初和那姓冯的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真心呢?有点,但是不多。若姓冯的能一直供养她们母子衣食,她也不介意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能给姓冯的生个儿子。
“后来我带着儿子离了婆家娘家,独自混日子,这才知道谁也不靠有多可贵。”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节省点还能攒下一笔,留给儿子长大娶亲用。不过张荷娘今天目睹了素光说要给妹妹聘女先生的事情,脑子激灵一下,越发清醒了,他儿子将来也是要进学堂念书的,她这个当娘的不得更努力点,早点给儿子攒点束脩。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绣坊来。
不过半晌的功夫,绣坊里面一团糟。
绣娘们挤到一处,望着站在门口的那女子瑟瑟发抖,看到素光过来了,全都围上来:“东家,您可来了,这女子非说我们的布料不好,要砸了我们绣坊!”
素光没想到自己不过半晌的功夫不在,绣坊就出了麻烦,人都上门砸店来了,这能忍?冷笑一声:“是谁这么大口气,敢砸我们的店?”
门口那女子转过身来。
巧了,是个熟人。
张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伶儿。
素光视线瞥向刚才向她告状的绣娘:“这是怎么回事?”
那绣娘弱弱道:“这个人说我们卖的布料不好,搅黄了,搅黄了她们家小姐的婚事……”
素光扬眉。
什么情况?她家的布还能搅黄了张五的婚事?
素光有些想笑,还是使劲儿压了压嘴角。
她看向伶儿:“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说法不是。你也说说,你们家小姐的婚事黄了,为何能怪道我家的布料头上?”
原来这张五小姐和柳公子定亲,是在柳公子考上举人之前。张五的娘和柳公子的母亲是远房表姐妹,十来年不曾联系过,得知张五的娘出息了,成了县令大人的宠妾,一家子这才又联系上了。柳家家境不差,儿子又是个能读书的好苗子,原本是不需要娶庶出女的,但是架不住张五的娘和张五看上了人家儿子,又有县令牵线搭桥,居中说项,柳家不好推脱,这才勉为其难同意。
婚期定在五月初。张家这边准备好嫁妆,原本都要顺利过门了,可临了临了,柳家反悔了。不知是谁把张五小姐这边的嫁妆单子泄漏出去,传到柳夫人耳朵里,柳夫人原本就觉得张五出身低,更不喜她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个性,这次挑到错处,大喜,把张五的嫁妆单子捞过来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一撇嘴说:“张家就给这点陪嫁?也忒看不起我们柳家,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柳公子倒觉得没什么,他们家马上就要随做官的叔父一起,远赴外任,张家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至于张家女,他原本就不大喜欢,硬凑成的婚姻也长久不了,重新找一个便是。
消息传到张五这里,张五懵了。
找爹娘哭了好几遍,张县令也没办法,这件事情上张家是很没面子的,偏偏对柳家无可奈何,只能安慰女儿莫苦,再给她找个更好的便是。
一个相貌俊朗才华横溢的夫君没了,张五怎么能不哭?苦也没用,一身怨气自然要发泄出来,事情由嫁妆单子而起,那堆嫁妆便成了她的首要发泄对象。按理说,虽然赶不上嫡女的派头,但张县令给她准备的嫁妆也不薄了,但张五就是不满意,整日在家里对着下人呼来喝去还不够,还要人上街给她出气。
当初卖给张家嫁妆的店,几乎都遭了殃。时锦阁因为有几匹布被张家买去了,也成了张五愤恨的对象。
得知前因后果,素光简直要气笑了。
这张五就是个没吃过苦头的主儿,张县令宠她宠得太厉害,所以才这么不知好歹。
素光稍微一想便知道,张五这番做派,都不需要她动手做什么,自然有的是人想收拾她。只是不知张五闹出这些事儿,张县令是知情还不是不知情。
管他知不知情,素光不打算惯着张五,忍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