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啊，”牛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口好渴，想喝碗热水。”
素光把滚烫的火钳狠狠砸在他面前地上，火星一溅，牛二瞬间老实了：“其实这个事情吧，我也是受害者。那天，就是你跳河自尽的前一天，你堂弟上官吉找到我，说给我五十文钱，让我大晚上到草垛子后面蹲着，看到你从边上经过就跑出来抱住你，吓一吓你。我一想既有女人抱又有钱拿，就，就答应了。我，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可这事儿真的不赖我啊，要怪就怪你堂弟，谁知道你怎么得罪他了呢。上官吉那小子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文钱的，到现在也没给我，我到他家附近转了好几圈儿，连这小子的影儿都没见着，谁知道他躲到哪个狗洞里去了……”
没找着上官吉，牛二心里不乐意，干脆假戏真做，找到素光家里来了。他都这把年纪了，连媳妇都没一个，若是真能顺势娶了上官白蕊也不错，谁让上官白蕊名声坏了呢，除了嫁他还能嫁谁。再说许氏家里还是有点薄产的，虽然太薄了些，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够他花天酒地几天的了。牛二心里美滋滋的。
上，官，吉。
素光心里一遍遍咀嚼着这个名字。若说这缺德主意全是上官吉那憨头憨脑的货色想出来的，素光是不信的，里面八成有江氏，甚至钱氏的手笔。
窗外传来几声长叹。
上官德，刘氏，赵安顺等人推门进来。许氏早已泪水盈盈，她一把抱住素光：“蕊丫头，你受苦了！”
素光目光炯炯，直视上官德：“三爷爷，您说这事儿怎么办。”
待许氏哭得够了，上官德才抚了抚长须：“蕊丫头，如你之前所言，通告全村人，你和牛二是清白的，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亲自盯着牛二，让他跟全村人宣布。至于送官，我看就不必了，一来路途遥远开销大，二来村子里但凡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几户人家聚在一起，协商着解决的。把这牛二痛打一顿，驱逐出村，以后都不许他再来，便也差不多了。”
素光追问：“只是这样吗？”
上官德一顿，良久方道：“蕊丫头，上官吉不知何故，要拿你的清白做文章，当真是罪大恶极！可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他是你的堂弟，你们是一个祖宗上传下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总是浓于水的，如果能够私了，就私了了吧，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闹了出来，你脸上又有什么光彩呢？你以后还要说婆家呢，让婆家人知道你娘家不和，只会把你看低了。”
素光咬牙：“三爷爷恐怕不是真为我着想，而是担心上官吉背上了陷害堂姐的罪名，不好说亲吧？我爷爷传下来，就上官吉一根独苗，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是要传宗接代的，他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上官德脸色骤变：“放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许氏赶紧把素光拉过去抱住了：“三叔，蕊儿年纪轻，口无遮拦的，您别见怪，能得到牛二亲口还蕊儿清白，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上官德点点头：“那就好。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情大家都封在肚子里，不要往外传。”
许氏母女三个与赵安顺父子同路一段后就分开了，夜空无星无月，只有出门时刘氏送的一个火把照明。许氏一手打打着火把，一手拉着芸香，素光跟在后面，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
素光一路闷声不语。到了家，许氏见她脸上恹恹的，安慰道：“蕊儿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再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娘也好跟张媒婆重新张罗你的婚事。至于你堂弟，且随他去吧，以后我们小心些，莫要再着了他们的道儿才是。”
哎。素光心底一声长叹，女子活在世上何其艰难，她问许氏：“娘想过没有，有些事情不是一味忍让就可以解决的，婶子一家一直欺辱我们，我们就要一直忍气吞声吗？”
“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我们家里又没男人撑腰。等你们姐妹两个都出嫁了，我不在了，你们回娘家能回去哪里？还不是你堂弟家里。”
素光还想反驳点什么，却被许氏一句话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卡得难受。她想了想：“我们家没有男丁，早晚要被吃绝户。娘，不如以后我就留在家里，我们招个上门女婿吧。”
许氏哑然，她只知道大女儿自落水后主意越来越大，没曾想竟然大到这个份儿上，竟然不想出门子，想直接招个男人在家里！可她们这样的家资，哪里是能够招得起上门女婿的，一来二去，岂不是要耽误女儿的婚姻大事。可若是真招个上门女婿，以后女儿女婿给她养老，那不比看侄子的脸色好得多……许氏一时不敢答应，又有点心动，只含糊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又补了句：“若碰上合适的，蕊丫头你也到年纪了，早早嫁了才是。”
素光忽然直勾勾看向许氏，眼睛亮得吓人：“娘，以后不要叫我蕊丫头了，叫我素光吧。”
“好端端的为甚要给自己改个名儿？”
“我想清楚了，昨日的白蕊已经随牛二的事情告一段落，今日和以后活着的，是清清白白的素光。”素光只是想用回自己的名字而已，顶着上官白蕊四个字活着多累，总感觉怎么也不得劲儿。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这是她名字的出处。
许氏点点头：“也好，把过去的不愉快都忘了，以后我们娘仨好好活着。”
日子不紧不慢朝前滚动着。天气渐暖，素光下工回来，能看到小径上桃红柳绿，池塘里多了鸭子凫水，稻苗吸饱了水，一个劲儿往上蹿，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因着素光拿银钱回来补贴家用，许氏又卖了几笼鸡崽，也挣了些银钱，家里的吃食比以往好了很多，芸香瘦巴巴的小脸上总算有些肉了，穿衣服不再像竹竿那样空空荡荡的。这天下午素光给莲香量了量身高，发现她长高了小半个头。
素光笑眯眯的，干活儿越来越有劲儿，一大早就到顾记米铺干活儿了，整理桌子，清点账册，帮其他伙计点小忙，个把时辰过后，顾老板慢悠悠踱着步子到店里来了。
到了下午，顾太太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