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瞎了!”
这句话听在德忠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瞎了呢!德忠惊讶:“你听谁说的,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瞎了!你听错了吧。”,马华语气坚定:“哎呀!是真的!我刚从书记家回来,听他媳妇亲口说的,怎么能有假!”。
德忠好奇想要知道书记媳妇是咋说的。
马华说:“听她说,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在外屋地正做饭呢,就听张书记喊她,然后就听见书记说天咋还黑着呢,大晚上你咋不开灯!”,她想都没想就说,这大白天的开啥灯啊!完了,这一对上话,张书记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看不见呀!”
德忠好奇:“那现在书记咋样了?”
马华叹气:“不知道!眼睛瞎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吧!估摸着这会卫生所的人该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德忠说:“这事儿必须得去!”,马华说:“那行!我陪你去。”
德忠换身衣服,又嘱咐了徒弟几句话,离开铁匠炉奔着张书记的住所去了。到了大门口就看到屋里屋外的挤满了人,德忠心想,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来的太快了。
德忠站在门口耳边传来了村民的议论声。
有村民说,张书记眼睛瞎了是被人给陷害的,估计是跟谁不对付了;身旁一位妇女却喊道:“不是,我看呀就是遭报应了!谁让他把神仙给砸了,我要是神仙也得让他遭罪。”忽然间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狠狠的给自己一个嘴巴,随后又双手合十向天道歉求原谅,嘴里念叨着:“神仙莫怪罪!莫怪罪!”这样的场面德忠早已见怪不怪了,没有太在意。
马华见德忠一直站着不走,拉着他的手臂就往院子里拉。德忠一把挣开马华的手,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王主任的身影,骂道:这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马华顺着德忠的视线看了过去,见到王主任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这起就不打一处来。此时,脑海中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撸起袖子的手臂又缩回去了。
来看张书记的人越来越多,一些人是真心探望,还有一部分人是来确认传闻是真是假,各怀心思,各怀鬼胎。
德忠心里想着这个时候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过些天再过来吧!
回到家,马德忠将这件事讲给淑文听,淑文觉得可能真是瓦庙的神仙发怒了,要不是村书记带头砸庙,眼睛也不可能瞎。
德忠听不惯怒斥淑文说:“别瞎说,都啥年代了,还那么迷信呢。我听卫生所的人说,张书记这是常年积累的眼疾,那天那场大雨再加上情绪激动直接就给眼睛弄瞎了。”,淑文觉得咋就这么巧呢,晚上砸庙,第二天就瞎了,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德忠赶忙提醒:这话可不能到外面瞎说去,还有人家张书记已经这样了,在外面别和其他老娘们瞎议论。
淑文点点头不再议论这件事儿了。随即面露忧愁:“大庙没了,这瓦庙子算是没有了根了。”
德忠说:“人能活着都难,谁有闲心管那身外之物,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德忠就来到张书记的家,透过窗户看到张书记一个人呆坐在炕上,德忠不由得心里一酸。
随后来到外屋地,看见嫂子一双通红的眼睛,德忠便小声说了几句:以后家里有啥事尽管打招呼,别怕麻烦。
话音刚落,张书记听到有人说话,便问了一句:谁来了呀?
嫂子止住哽咽,说:“马德忠来看你来了。”,“啊!德忠啊,在哪呢?进屋来,进屋待会儿。”
德忠推开屋门:“张书记,我来了。”,张书记抓着德忠的手,笑着说:“来了,快坐,陪我待一会儿。”,德忠许久没有说话,张书记感受到德忠的情绪,安慰道:“没啥事,不就是瞎了嘛,看不见也挺好,眼不见心不烦。哈哈!”
德忠说:“看您说的,啥样咱都得好好养着,会治好的。”,张书记唉声叹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对了,我让马华挑的几个人你觉得咋样?我寻思让你带几个徒弟,一来帮你分担分担;二来也让这个手艺有个传承不是,你咋想的?”
德忠笑着说:“我咋想的啊?我想的是你赶紧好起来,哈哈,收徒弟的事儿您得帮我把把关才行。”
张书记面露笑容,拍拍德忠的手,说:辛苦了。随后小声的在德忠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离开张书记的家后,德忠这心里不是个滋味,总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瓦庙村的好书记不该落得这个下场。而在离开前书记在耳边说的那些话,更让德忠佩服不已。
心里一直在回响书记说得那些话,他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责任,我们生于动乱,归于和平,做什么事之前要问心。现在我的使命结束了,村里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德忠感叹:自己就是一个老农民,可没有这样的高度啊。
两年后!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张书记退了下来,瓦庙村也来了新书记,王主任一群人在两年时间内也没有了什么大的动作,不过还是不定期的召开大会批评一些人,劳动改造一些人,再加上宣传新思想。
虽说多了一些烦心事儿,但全村人的生活渐渐的归于平静,人们也很快的忘记了大庙被砸掉的事情,瓦庙子村慢慢的恢复如常。
又过了一年,德忠家里添了一个儿子,这一次德忠算是如愿以偿了。
看着怀里的小儿子德忠就笑得合不拢嘴。淑文在一旁一脸笑意,说:“你要干啥,抱着老儿子还不撒手了。”,德忠笑着说:“媳妇,你看咱儿子像谁啊?”,淑文说:“你儿子不像你能像谁啊!这要是像别人那就出大事了。”,德忠说:“这话叫你说的,啥好话到你嘴里都得变个味儿。”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儿子就淘淘大哭。
一旁的大林哈哈大笑:“爸,你看吧,说我妈我小弟不乐意了还。”,大凤赶忙接过来将小弟弟放在了吊篮里,一边摇着吊篮一边哄着他。然而孩子的哭声不止,大凤慌了:“妈呀,我小弟咋一直哭呢?咋哄都哄不好。”
淑文仔细一听哭声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把你弟弟抱过来,这是饿着了。”
一喂上奶孩子的哭声就戛然而止,大凤看着妈妈给弟弟喂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站在一旁的二凤不声不响的就跑了出去。
淑文见状轻声喊:“上哪儿去?二凤。”转头看向窗外已经不见二凤的身影了。淑文赶忙叮嘱大林:“去看看二凤干啥去了,总闷声干活儿。”
大林说:“妈,没事呀,二凤不就这样嘛。”,淑文喊:“让你去就去。”
大林一脸的无奈跟了出去。站在大街上左顾右盼的寻找二凤的身影。在远处看到二凤一路小跑奔着村东头而去。
大林追了上去,抓住二凤的衣领怒斥:“你要干啥去?一声不吭就跑。”,二凤看着大林说:“我去河套,给咱妈抓几条鲫鱼去。”
大林脸色一惊,明白了二凤要做什么,村里人都说刚生完孩子是需要补充营养的,二凤是想要给妈妈补一补,想到这大林说:“你认识鲫鱼吗?”,二凤摇摇头。大林牵着二凤的手:“我带你去。”
哥俩直奔村东头的河道,在河水中寻找鲫鱼的身影。
晚上淑文还在琢磨着大林和二凤怎么还没回家,随后就看到两个人满身泥土弄了个大花脸回来。
刚要张口大骂,看到二凤卷起的上衣,双手捧着几条小鲤鱼,大的足有十厘米长,淑文才明白二凤是去给自己弄营养去了。
淑文很心疼:“咋弄这么埋汰,赶紧换身衣服去。大林你也是。”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一盆鲫鱼汤,没有其他菜,只有这一盆荤油炖的鲫鱼汤配上高粱米饭,一家人吃的香喷喷。
三凤说,这是今年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大凤和大林也说,这鲫鱼汤真好吃。坐在一旁的二凤看着兄弟姐妹们吃的香,自己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此时淑文坐在炕上忙活着,喝完鲫鱼汤后又开始忙活家务活儿。一只手也在被褥上穿针引线的,低声的说:“给你老儿子起个名啊。”。
大林来了兴致:“叫一个成字,马到功成的成。”,大凤说:“成不好听,叫兴字,高兴的兴。嘿嘿。”,三凤举起手喊:“叫帅,以后是个大帅哥。”,二凤在一旁嘿嘿一笑。
德忠听着他们吵吵闹闹的有些不耐烦了:“别瞎起名,都说得是啥,你们几个起的瓦庙子村都重名了。”
大林吵吵嚷嚷的让德忠起一个,三凤也跟着起哄。
德忠若有所思,心想着自己一个大老粗哪会儿起名啊,于是让淑文给起个,淑文说:“我字都不认识咋起名,要不你去找张书记,他文化高,给咱孩子起个名手拿把掐的事儿。”
德忠欣喜,放下碗筷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张书记家。
此时,太阳刚刚下山,天气透着微凉。
张书记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还抓着一杆拐杖。德忠感觉这几年的时间让张书记的腰杆子弯下了不少。
德忠上前说道:“老书记,我马德忠啊,嫂子没在家吗?”,张书记伸出手搭在了德忠的手臂上,说:“德忠啊!哈哈,你嫂子不在,出去忙活去了,你今天咋这么闲着啊!找你嫂子有事儿啊?”。德忠笑了笑:“没有,我就问问。我找您有事儿。”,张书记很诧异,自从自己瞎了之后就没有人找过自己,于是问道:“找我?找我有啥事啊?”
德忠笑着说:“家里这不又添了个老小嘛,找您帮帮忙,给起个大名。”,张书记恍然大悟,笑道:“啊!哈哈!我听你嫂子跟我说了,说你马德忠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你有福啊!”。德忠说:“啥福不福的!穷生孩子富修路,都是意外!”
张书记笑道:“你呀!这嘴够贫的了。等会儿让我想想啊!”,老书记低头思索着,随即问道:“德忠啊,你这辈儿犯德字,下一辈儿是和马华一样,犯个‘国’字吧!”,德忠点点头,张书记说:“叫马国荣,国家荣誉!”,德忠摇摇头,说这个名字跟村里的人重名了,张书记再次思索。
许久后,张书记说:“你看‘新’字行吗?”。德忠嘴里念叨着‘国新’二字,张书记解释说,三新代表国家新气象,新中国、新生活的意思。
德忠笑着说:“就这个吧!”
瓦庙村南街!
马大林踩着坑洼的泥土道,走在村南头的一户人家门前,喊了一句:“王玉凡!”。
小姑娘梳着两条马尾辫,身穿红色上衣素色裤子,一身打扮干净整洁,左手驮着门帘:在呢!马上!
王玉凡的家就住在村南头的前街,整个瓦庙村被一条东西方向完全曲折的泥土道路分成了前后街,以前的道路坑坑洼洼的,马车走在上面都能颠簸下一个人来,如今村集体有了生产队,这村道被填平了不少。
王玉凡的家是瓦庙村里少有的几户与老马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见马大林来了,王玉凡赶忙问道:“你咋来了?今天没去生产队吗?”,大林笑道:“今天我们一队休息一天,明天去县里纺织厂给人盖房子!”,王玉凡惋惜道:“盖房子呀!那你要去几天呀?”,马大林挠挠头道:“估摸着也就是五六天的活儿!”,王玉凡低头哦了一声。大林道:“走吧,溜达溜达去!”。
俩人并排在前瓦的村道上漫无目的走着,有说有笑的,突然一辆自行车横在两人面前,一个寸头瘦弱的小伙子喊道:“呦!林哥!带媳妇溜达呢!嘿嘿!”,大林一看,使个眼色嗔怒道:“一边去儿!”,小伙子心领神会,骑着自行车说:“了解!走了!嫂子!”。大林看了一眼王玉凡觉得她没有太在意就没多说什么,此时王玉凡小脸红扑扑的,低头问道:“他是谁呀?”,大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生产队的,叫张大忠!”,王玉凡道:“他这人挺有意思!”,马大林说:“嗯呢!就是混小子一个,整天跟我打马虎眼!呵呵!”。
这一年,马大林20岁了,在生产队跟着一群人鼓捣着砖瓦水泥。用他的话讲,最羡慕的就是大伯马德成,那是全瓦庙子唯一一个八级技工,一个月的工资就一百多,自己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有人问他当官不好吗?为啥要学瓦匠?
马大林说,当官有什么好,勾心斗角的不说,今天这事儿做好了升官发财的,明天做差了就被人家给撸下去了。技术就不一样了,那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记住咯!人活一世一定要有一技傍身,我大伯就是这么教我的。
一天,生产队一分队的人在县里干活儿,承包了纺织厂盖房子的活儿。大林则在一分队里搬搬砖倒倒勺,一天下来赚些工分给家里分担不少。
此时大林一边搬砖一边看着瓦匠们干活儿,对着一位泥瓦匠说:“赵叔!瓦匠这活儿好不好干啊?”,赵叔说:“好干啥啊,太累了。一天下来累死累活的弄得一身灰,太埋汰了。咋了,你想学?”,大林点点头,赵叔说:“这活儿你干不了,先搬砖,倒勺吧。”,说罢就不再搭理大林的话茬了。
大林想着,我就不信学不成瓦匠。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大林每天除了搬砖就是看着瓦匠们干活儿,偷学他们干活儿的方式手法。回到家拿着自制的抹子自己和泥巴往墙上糊。一段时间下来,院子里的围墙都被抹了个遍,基础的熟练了,可是一些技术活儿始终不得门道。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饭,德忠说:“老大啊,在工程队干的咋样?学点啥没?”,大林说:“就是搬砖倒勺啥的,也没啥技术都是力气活儿。”,德忠说:“干活的时候多注意,会来点事儿啊。听见没”,大林点点头。
德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次日天还没亮,淑文就给大林准备了饭盒,大林一大早就来到大庙前集合,生产队一分队的人到齐后集体步行走了十里地到了锦西纺织厂。
当所有人都开始忙着干活儿的时候,大林的眼睛就盯着瓦匠们,看见哪个瓦匠停下手里的活儿后,大林就搬上几块砖赶忙上前,说:“叔,咋不干了?”,瓦匠总会说:“累了,坐下歇会儿。”,这个时候大林就会笑呵呵的,那您歇着我帮您干一会儿。
还真别说,这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看见马大林干的有模有样的,瓦匠们都觉得惊奇,夸他是块料子,时不时地还会指出大林的问题。抹灰要反手,要不然料都浪费了;上墙的时候一定要自下而上的抹平等等。
大林心想,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帮他们干些活儿,他们也乐得教你一些瓦匠的技术。就这样锦西纺织厂的工程干完了,马大林的技术学的也差不多了。渐渐的也成了生产队里一位能干的瓦匠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苦难的日子过得飞快,就这样马德忠一家七口,度过了动乱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