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成立几个月后,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年轻的女孩妇女在菜园子里伺候着生鲜蔬菜,男人们则山上的采石场每天也都在忙碌着,乡里乡亲的群情奋起,人民公社热火朝天。
现在已入深秋,秋风瑟瑟吹的人们打寒颤。但是在村部东侧一个房间里不断传来打铁的声音,屋内火光四射酷热难耐,马德忠正光着上身一锤一锤的敲打着红彤彤的铁块,身上后背大汗淋漓,手臂上到处都是小伤疤,双手早已经磨成了茧子了。
自从来到铁匠铺,马德忠一边和师傅学习,一边帮忙村上打造一些铁锹、锄头、爬犁、镐等农具,还会按照生产队的要求做一些抹子和铲子供瓦匠们用,打铁的技术趋于熟练。
在德忠身旁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面露欣慰,笑着说道:“德忠啊!你知道吗?你天生就是个打铁的料!哈哈”,德忠道:“师傅!您别夸我,我可不禁夸啊,哈哈!”,师傅笑道:“那肯定是夸你啊,你知道吗武侠里常说的人剑合一、天人合一的,这句话放在咱铁匠身上也错不了。”,德忠疑惑:咋个说法?
师傅继续说道:“打铁需要千锤百炼方可成钢,这个天人合一呢,那就看握锤的人咋样了。你比如说性子活蹦乱跳的人做不了铁匠,他耐不住性子的,这打铁是个枯燥活儿,性子必须稳。而且打铁锻钢也是锻人。”,德忠挠挠头看着师傅傻笑,师傅说:“慢慢悟吧,里边道理多了去了。”
听师傅这一番话,德忠想起了马德成临走时说过的一句话:人活一世,要有一技之长,技术是自己的,别人永远拿不走。
德忠觉得八级技工太遥远,做一个八级铁匠也不错。想到这里似乎找到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低头继续挥汗如雨。
师傅站在一旁,透过窗户看向天空,道:“德忠别打了,到点了,走,去大食堂吃饭。”
师徒俩到了大食堂,拿着铝制饭盒排队,轮到德忠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儿,以前打饭是满满一饭盒,现在怎么连半盒也不够了,于是开口问道:“怎么给的这么少?”,打饭的公社人员没好气的说:“就这些,爱吃不吃!”,德忠看了一眼师傅,无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师徒俩找个座位坐了下来,德忠说:“师傅,你发现没,这几天打的饭越来越少了,做的菜也不如以前好了。”。师傅道:“的确是这样,打的饭一天比一天少,可能是公社遇到啥问题了吧!”,德忠道:“这秋收的粮食都按照规定上交给公社了,按理说不应该不够吃啊,怎么一天比一天少啊。”。坐在身旁的一个小伙子急忙说道:“怕是粮库要空咯!”。
师傅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吼声:“你们这是干啥呀,打饭就给这么点,还不够塞牙缝的,咋滴!上交的粮食都被你们克扣啦?”,德忠回头看发现说话的正是村里的万年单身汉张有财,现实却和他的名字完全相反,一穷二白兜里比脸还干净,除了一张闲不住的嘴他一无所有。
因为打饭的事情又和食堂工作人员吵吵起来,张有财再次喊道:“痛快的再多打点,干一天活累个够呛,吃饭还吃不饱了。”,食堂工作人员看张有财如此态度,这火药味儿也变得十足了,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有能耐找公社去!”,张有财怒道:“你说这话啥意思,我讹你饭还是讹你菜了啊?啊?一个饭盒只打半盒饭,我这大老爷们能吃的饱吗?”,工作人员道:“这是公社规定,你有意见你去提,跟我这耍什么横,在我这打饭就这些,吃饱吃不饱跟我没关系。”
张有财被气的手都跟着颤抖,“砰”的一下就将手里的饭盒扣在了食堂工作人员的脸上,身边排队的人赶忙上前拉扯,张有财被人拉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被骂的食堂工作人员也没了之前的矫情劲儿,蹲在地上淘淘大哭。
这一切德忠都看在了眼里,心中若有所思。莫不是真的是粮食不够了?已经连续好几年收成不好了,今年更是如此,家家户户种的粮食自己家几口人吃都不够,现在都上交给公社了,如今连打饭都要减半,看样子这粮库真如小伙子说的一样,怕是要见底了。
随后师傅问德忠这闹事的是谁,德忠说:“我们村里的街溜子,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兜里比脸还干净,要说他哪不好啊,就这一张嘴,总说有的没的。”,师傅笑道:“他的这张嘴,早晚要吃大亏,祸从口出啊!”
随后德忠说:“师傅,我吃完了,我回家办点事儿。”,师傅道:“行!去吧!在家好好歇歇,晚点来没事!”,看着离开的德忠,铁匠师傅满眼的不舍。
回到家中,德忠看到李淑文正带着二凤在院子里玩耍,淑文道:“你咋回来了,吃饭了吗?”,德忠说:“刚吃完饭!那啥,咱家藏着的那个烧酒在哪呢,给我拿一瓶。”,淑文诧异:“你要酒干啥,这要是被发现了有你好受的。”,德忠道:“没事啊!这几个月师傅挺照顾我的,我寻思把咱哥拿来的那瓶小烧给师傅尝尝。”,淑文道:“行!你等着。”,说罢拿起铁锹就在墙角挖了起来。
德忠好奇,说:“你把酒藏地下了?”,淑文道:“不藏起来不都被收走了。”,德忠竖起大拇指,说:“当代小诸葛!”
淑文拎起满是泥土的酒瓶子,递到德忠手里,说道:“你发现没有,这几天大锅饭吃的越来越少了,菜也越来越差了。”,淑文不明白,本来自己吃的就少,听德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是有点少了,于是说:“是有点少,那你要干啥呀?”,德忠道:“不干啥,我觉得吧,这大锅饭可能吃不下去了,这才几个月饭菜就减半了,按照这个吃法,再过几个月粮库就得见底了。”
淑文瞥了德忠一眼,道:“净瞎操心!铁打好了吗?技术学成了吗?哪天吃不上了打点铁还能养活这一家老小,还有心思操心粮库见不见低,跟你有啥关系,赶紧回去打铁去!”
德忠解释道:“这不是和你商量商量吗,真要是吃不上饭了,咱去哪弄粮食去啊,得早做准备才行。”,淑文道:“这家我管着呢,饿不着你!只管把打铁学成就行了。家里不用你操心。”,看着淑文信誓旦旦的,德忠心里估摸着莫不是淑文有啥后手,自己这个媳妇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于是哈哈哈大笑,你说的对!说得对!
此时,老张头也从公社食堂回来了,自从执行两户合一户之后,马德忠一家就和邻居老张一家住在了一起,德忠夫妇带着老大大林、大凤、二凤一直住在西屋,老张夫妻俩带着家里的老大张大宝住在东屋。
老张头进门后看到德忠也在,说:“二叔!吃了没?”,德忠笑道:“刚从公社食堂回来,你吃了吗?”,老张头道:“吃了!不过这几天食堂的饭菜给打的越来越少了,二叔,你知道咋回事不?”
德忠面露严肃,说:“我今天在食堂听一个小伙子说,粮库要空了,也不知道真假,真要是这样,今年的冬天怕是要难过了!”,老张头神色惊愕:“二叔!真不会要空了吧,要这样这日子可咋过,秋收的粮食都上交了,粮库空了可就真吃不上饭了。”
一旁的淑文听不下去了,喊:“你们爷俩今天是不是太闲了,大锅饭能吃一天就吃一天,真到了吃不上的时候再说以后的事呗,两个大男人的,为这事儿发啥愁呢!”
老张头苦笑,道:“二婶啊,真要是到了吃不上那天,我二叔还能靠打铁养活一家人,我可咋整啊,要本事没本事,就是个老农民,除了干点力气活儿,啥也不会呀!”,德忠听老张头说的这么可怜,安慰道:“别瞎寻思!真到了那天有二叔一口吃的,就有你的,日子还得继续过,饿不死的。”,张老头笑了,说:“那倒是,我二叔不可能让我饿着了。呵呵,行了我去歇一会儿,你们待着。”,进屋关上门后屋子里就没了动静,德忠知道老张头这又是在睡大觉了。
淑文见老张头回屋了,低声说道:“你啥都敢答应,这年头能养活一家老小都不容易,你还敢说那话。”,德忠摊摊手道:“那咋办,以前是老邻居了,现在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互照应着。这老天爷啊,饿不死瞎家雀的!放心吧!”,淑文无奈:“就你行!”
德忠说:“媳妇,不是我行不行,这老张一家也不容易,结婚八年没孩子,你也知道他家老大也是过继来的,挺不容易的。再说了祖上都是扎根在瓦庙子,按照辈分天天二叔二叔的叫着,没啥血缘关系,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呗,你说呢?”,淑文编着篓子,说:“你说得都对。”。
德忠低声继续说道:“看着他们一家就想起咱哥了,他家老大张大宝和咱家二刚不是一样的吗,哎!也不知道在福建过得咋样,蒋介石真要反攻大陆咱哥可就要遭罪了。”,淑文没好气的喊道:“你盼你哥点好吧!”,夫妻俩相视一笑。
瓦庙子村后街一处大院内,马华就住在这里,自从当上了生产队长之后,每天带着一群村民村里村外的跑,一边搭建猪圈,另一边又开始盖房子的,总之和瓦匠、木匠有关的事情都是归马华管。
此时,马华正在家里鼓捣着灶坑,自从人民公社成立后家里好久没做过饭了,如今却一个人关起门来和泥修灶坑,妻子赵美琴看在眼里,小声问道:“你这是干啥呢?村里有大食堂,咱家也不做饭了,还抹它干啥?”,马华没好气的说:“你个老娘们懂啥,我有我的打算,以后你就知道了。”,美琴无奈:那你关门干啥。
说着就要把门打开。马华急忙上前堵住,压低声音喊道:“你个败家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门要是打开了,让别人看见,我这个生产队队长还咋干。滚,去一边带孩子去。”
赵美琴嘟嘟嘴,马华这样的脾气她早就习惯了,嫁给他这么多年都有三个孩子了,说话唠嗑还总是这样大喊大叫的,嘴上脏字频出,要不是自己性子温和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吐槽了一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罢转身进了东屋带孩子去了,而西屋住着的另一户人家今天都在外忙碌着,自然也不知道马华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场景在不少人家上演,他们感受到一种紧迫感,这村里的大食堂恐怕要开不下去了,不少人的心里都在打着主意。
德忠拎着一瓶小烧,带着一袋花生回到铁匠铺,打开房门就看到铁匠师傅正在收拾包裹,德忠喊道:“师傅,你这是要干啥?”,师傅有些尴尬的笑着,道:“没干啥呀!就是收拾收拾东西。”,德忠觉得不对劲儿,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师傅收拾东西,这包裹都收拾好了,肯定有事,心里有所猜测,眼泪不断的在眼角打转,喊道:“您这是要走?”。
铁匠师傅叹气,说:“嗯呢!让你在家多歇歇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可倒好,回家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瞧!被你碰着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德忠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内心十分不舍。
师傅站起身来,用粗糙的手拍了下德忠的肩膀:“你看吧!四十来岁的人了,咋还跟个娘娘似的呢,我是回家又不是上路了,不至于!”,德忠哽咽的喊道:“咋不至于呢!你说你走也不提前吱一声,提前告诉我一声好让我送送你啊,我也不至于就带个花生来,咋说也整点猪头肉给您吃。走的这么急一点准备都没有。”。说到这德忠像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师傅,你不准走,你等我,我去买肉去!”,师傅喊道:“德忠啊,不用了麻烦了,干啥呀你这是!”。师傅拉着德忠不让走,说道:“行了,一瓶小烧,配上花生米,绝配,来倒酒!”。
师徒俩坐在铁炉旁,一边烤着花生米一边喝着小酒,两人有说有笑的,彼此的感情在此升华。到了晚上六点左右,德忠喝的迷糊糊的倒在炕上呼呼大睡,铁匠师傅拿起行囊不辞而别,火车要晚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