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生的探查速度很快,不过五日的时间就送来了信,说当年狮蝎出逃的时候有一小侍卫正翘了班同相好的婢女约会,听到动静赶紧赶回雾渊时恰好看到了翎瑶追着狮蝎离开的身影。
后来在审讯的时候,因为场面混乱,他又不敢承认自己擅离职守,便谎称自己一直在队伍里。
现下过了两百多年,众人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少了许多顾忌。二两小酒一下肚,就开始吹嘘自己当时运气多好。
涂知意看了那侍卫的住址,默默记下后销毁了信笺。
今日灵界与魔界的边界似乎出了些乱子,翎琛已经在政事殿一天没出来了。涂知意现在也懒得了解他们的政事,只想赶紧把仅有的线索理清楚,于是带着点云悄悄离开了灵宫。
那侍卫今日恰好在休假,如今正在家中陪着孩子玩闹。
涂知意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愣了愣,手中风车被孩子一扒拉就掉在地上,折了一片风页。
孩子一看风车坏了,小嘴一撇就直接哭出了声。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从屋里出来,目光先是投向蹲在地上嗷嗷大哭的孩子,然后才注意到门口的两个女子。
看到涂知意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许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如此绝色女子,通身又是这样的气质,地位绝对不低,只怕是宫中贵人。
这么一想,妇人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
涂知意将女子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不禁笑了笑。
她就是来问一问当年的事情,又不吃人。
妇人将孩子揽进怀里,偏头对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回过神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你先带阿福进屋。”
他并没有见过涂知意,但是他认识点云,也知道点云现在正在“未来灵后”身旁伺候着。
所以这“未来灵后”突然来寻他究竟有什么事?
怀着忐忑的心思将涂知意两人迎进来在院中桌边坐下,男人神色小心,斟酌着问:“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涂知意笑了笑,开门见山:“听闻当年狮蝎出逃时,你曾在雾渊外见过……瑶公主?”
男人面色一白,头上开始冒出细汗来。
“放心,我不会多事,今日我只想问问……当时公主有何动作?”
男人看她神色认真,便也静下心来仔细回忆。
“当时我听到动静就急匆匆的往回赶,路上看到瑶公主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也是很焦急的样子……”
“我寻思着公主也不认识我,就假装是别处的侍卫,没有躲。公主见我还远远的说了句‘狮蝎凶残,修为不高之人勿要贸然上前’。”
“然后我就眼看着那狮蝎从雾渊里冲出来,公主也吓了一跳,御风紧追着走了。”
涂知意定定的看着男人的脸,目光复杂。
难道这么多年以来,她真的错了?
现在仔细回想一番,她对翎瑶先入为主的有了个“对胥乐有敌意”的印象,然后又恰巧在胥乐死的时候发现了她入境的踪迹。
再加上胥乐的临终之言,失去挚友的悲痛席卷了理智。
如此想来……她或许真的是冤枉了翎瑶。
意识到这一点,涂知意心中沉甸甸的,堵的厉害。从侍卫家出来就一直沉默不言,周身气场低靡。
点云见她这样不禁面露担忧,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跟着。
两人慢慢转过繁华的街角,迎面碰上一个人。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涂知意下意识的浑身一激灵。
抬起头来,鹤白一袭黛色长袍立于人群中,手里还拿了个与他气质极度不符的圆灯笼。
灯笼是用竹签编的骨架,上面糊着一层宣纸,纸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些图案。
鹤白略带好奇的看着面前女子,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涂知意接过灯笼看了看,发觉上面画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黛衣仙人,仙人对面是一坨黑黑的东西。仔细看去,才能明白这是个凶兽。
一看就是鹤白从凶兽爪下救了人,然后人家家里的孩子亲手给他做的礼物。
涂知意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程笠,转身对点云道:“你先回宫吧,我在外面走走,稍后就回。”
点云不认得鹤白,只是好奇了一瞬便听话的离开了。
听主君这个意思,应当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这个男人说。
点云走后,涂知意和鹤白一起继续往前逛。
她垂眸看着手中灯笼,眼底暗色流淌。
六岁之前的她最喜欢这种圆滚滚的灯笼,那时候妈妈还在,爸爸……也还是爱她宠她的爸爸。
有一段时间她沉迷画画,就在这些圆灯笼上画,画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指甲长长的纯黑的猫,海底的太阳,被云朵压低的花枝,还有羽毛上缀满宝石的大鸟。
零零散散的灯笼丢的家里四处都是,后来爸爸就专门腾出来了一个房间存放她的杰作。
后来呢……
记忆太过久远,印象中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然后妈妈就被关起来了。
她在夜间听到那屋子里沉闷的呜咽,白日里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医生过来。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告诉她,妈妈很痛苦。
于是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像往常一样开开心心的吃过早饭,抱着灯笼从那间屋子门前经过,随手打开了门上那把锁。
妈妈没再回来,笼中困兽最终变成了自己。
“在想什么?”身旁鹤白淡淡的问。
涂知意回过神来,乌黑的眼眸看向男人的脸。
“你说,如果一个男人将他的女儿困在一隅天地中,不准她出门,只让她同自己筛选过的人接触。晚上不许关门,日记必须随时查阅,无缝隙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会是因为什么?”
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的程笠闻言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女子的背影。
鹤白默了半晌,停下脚步,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疯狂。
他说:“这个男人一定爱惨了他的女儿。”
涂知意钉在了原地,森然的凉气从心脏瞬间爆裂开来,寸寸侵蚀上四肢百骸。
看着女子倏然褪去血色的脸,鹤白浅浅的露出些疑惑之色:“怎么?吾说的不对?”
涂知意闭上眼,呼吸颤抖:“对……你说的很对。”
她已经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失去记忆也改变不了。
她猛地将手中灯笼掷到地上,转身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