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爷所住的这一处院所名为浔凌院,四院三苑,周围花园较多的地方唯有林枫苑,其他地方除了树便见不到花,如此便少了许多能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还有一处地方,是谢凌风所建的练武场。
平日里这练武场都给谢凌风用,如今却被卢蓉霸占了:卢蓉从外面寻了个武师来,日日教那两个新收的少年习武,只管从严的来,绝不给他们半点放松机会。
少年年轻飒爽,在这勤学苦练,哪怕汗流浃背、满身污浊,也会一次次跌倒后又爬起来,继续练习。
正因为卢蓉这“霸道”行径,谢凌风只能窝在林枫苑外头的空地上打拳。尽管如此,他依旧是三无不时地在林枫苑留宿,外头的人都以为谢凌风极致宠爱娇蓉蓉,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可只有卢蓉知道,他每晚只睡在外头的榻上,中间还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共处一室,也不过是偶尔言语几句,灯一熄灭,这屋内安静得便像是只有自己一人。
不过这样也好,以这种方式相处久了,卢蓉也逐渐习惯下来,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又是一日,谢凌风来了卢蓉院中,依旧是一身玄青色衣衫,如以往那般不苟言笑。
桃琴正巧在摆筷子,见他来了,赶紧将筷子尽数放下,恭恭敬敬行礼:“公爷。”
随后,她低声命身后的小丫鬟多备一双筷子来,后者连忙跑出去了。
谢凌风坐下,就坐在卢蓉旁边,两人轻描淡写地对视了一眼。
卢蓉如今身份是他的屋里人,在外人眼里,还是要装装样子,便淡定从容地给他夹菜,一筷子青菜,一筷子肉,轻声道:“公爷,用膳吧。”
谢凌风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吃了一口,似乎在想什么,随后看向她:“你买的那两个人身弱,便是这样练,也帮不了你什么。”
卢蓉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又没指望他们替我去杀人,只让他们不那么容易被人吓住罢了。”
也不知是她的哪个字眼戳中了他,谢凌风沉默安静了片刻。
卢蓉同样静静坐着,也不说话,空气再次凝滞起来,只有夹筷子的声音。或许是觉得气氛实在安静,卢蓉便又主动出了声:“公爷,您能不能借我一个能在官中行走的人?”
谢凌风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倒是没有立即拒绝:“你要做什么?”
卢蓉迟疑了一瞬,随后开口:“我想问问……当日马匪的事。”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丰将旻的案子,她想知道衙门那边,到底有没有查出一丝凶手与谢卿白有关联的线索……但如此问,怕谢凌风不喜,便说了一个相关的事。
谢凌风盯着她被饭菜润湿的唇,淡淡撇开了视线:“你要问什么回头告诉周管事,他会替你去问你想问的。”
卢蓉眉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连语气都开朗了些许:“多谢公爷。”
说话间,卢蓉抬手夹菜,谢凌风竟然也默契地抬起,两人无意间手臂相触。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令卢蓉条件反射缩回,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
很快,她察觉到这种反应不妥,只能尴尬地夹了一筷子菜,低头闷闷地吃了起来。
谢凌风面色一僵,缓缓放下了手,在卢蓉看不到的角度,收紧了手指。
空气安静,只有呼吸声。一种难以言说的凝固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谢凌风呼吸略微沉重,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便这般让你畏惧吗?”
卢蓉脑海浮现那一日自己还是卢蓉时,被谢凌风灌下毒酒的画面……不管时隔多久,不管现在的谢凌风与当初有何不同,那种恐惧和愤怒早已经深深刻入骨髓。
卢蓉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公爷威严,我自是敬畏。”
谢凌风顿觉食之无味,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放下筷子,倏然起身离去。
谢凌风走后,桃琴进来,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疑惑地问卢蓉:“公爷怎么了?”
好像有点不高兴。
卢蓉摆了摆手,喝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没什么,把菜撤了吧。”
这一晚,谢凌风没有留宿林枫苑。
因为谢府的人都十分关注林枫苑,得知谢凌风这一日在林枫苑用了膳却没有留宿,还以为是娇蓉蓉失宠了。结果没几日,谢凌风又去了林枫苑,且又一连呆了好几日……府上的人议论纷纷,觉得娇蓉蓉太有手段,将他们的公爷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连崔老夫人都有些忍不住皱眉。
她一开始还觉得谢凌风占了荤,倒也是好事,毕竟她盼着自家孙儿能在男女之事上开窍。可几日见他都宠着那娇蓉蓉,仿佛眼里容不下别人,又不是滋味了,便开始想法子尽早给他寻正头娘子。
偏今日忽然来了个太监。
那太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一入府便来拜见她。
太监代表的是皇后,自是不用给崔老夫人行礼,府上的人还得给他看茶。他也不喝,只是说了皇后的口谕:“崔老夫人,皇后娘娘召见,请您与杂家进宫一趟。”
一旁的王嬷嬷皱了眉:这皇后娘娘向来与大房不对付,老夫人又偏爱谢凌风,此番进去怕是鸿门宴。
但老夫人不得不去,毕竟是皇后的口谕。
从入宫到出宫,崔老夫人足足去了四个时辰,等到傍晚她才从宫中回来。
回来时崔老夫人的脸色极其不好,一旁伺候的丫鬟仆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王嬷嬷赶紧替老夫人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又端了杯暖茶来给她:“老夫人……宫里是有什么事吗?”
崔老夫人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还不是为着凌哥儿的亲事,这皇后娘娘倒是比谁都上心!”
王嬷嬷一怔,立刻想起之前昀湘公主曾提到的禾婉郡主:“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还是想替那禾婉郡主说亲?”
禾婉郡主的父亲是景王,因谋逆而被杀,皇后一直想将这逆臣之女嫁给谢凌风。就算禾婉郡主自小养在宫里,与景王撇清了关系,但血缘关系仍在,满洛城谁人敢娶?
崔老夫人头疼不已,坐在椅子上喝了好几大口茶,才将气给喘匀,道:“可不是?皇后娘娘听说卢家那位已经将人接回去了,又听说凌哥儿屋里还收了人,便对着我说了一通什么虽年纪轻,但到底还是要娶个正头娘子回去,省得日后受房里的人挑拨,无人管束。”
王嬷嬷安慰道:“皇后娘娘其实说得也有道理,公爷确实该尽早定下亲来。”
崔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又百般忧愁:“我当然也知道,但总归不能是那禾婉郡主。”
王嬷嬷便问:“老夫人可否有中意的人选?”
崔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好半晌才开口回答:“倒也有,武国侯府有一位嫡长女,年纪与凌哥儿相仿,从前也见过一次,长得如花似玉,且与她那舞刀弄枪的武国侯不同,是个乖巧懂事的。只是之前同凌哥儿提过一次,他并没有应。”
王嬷嬷道:“那时公爷尚未纳妾,如今他既有了娇蓉蓉,也尝到了女子的滋味,不如老夫人再向公爷提提?”
崔老夫人却紧锁着眉,摇了摇头:“他如今对那娇蓉蓉这般娇宠,我若提了,他定然又是拒绝。”
王嬷嬷道:“老夫人便把今日入宫的事情同公爷说说,毕竟这是谢府的事,公爷总不能永远空着正妻的位置。便是今日不应,日后陛下那也得催促。”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可不来替他挡着,他若是不早些定下来,便让他自己去应付皇后。”
崔老夫人说着,便摆了摆手:“你将今日宫里这事儿告诉凌哥儿吧,让他自己决断。”
王嬷嬷当即应下:“是。”
***
府里紧锣密鼓的在为谢公爷挑选亲事,卢蓉却全然不在意。
她自那日谢凌风应承后,便找了周管事去衙门询问关于马匪和丰将旻被杀一案的调查。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可她却无凭无据,无法指认,这种痛苦无人可言说。
周管事得知卢蓉想跟进马匪和丰将旻被杀一案,便卖力为他奔走询问,只可惜大多数都没有个结果……
卢蓉曾暗示周管事,给了衙门那边递去一些线索,这些线索通通都是暗地里指向谢卿白和宋恭二人的,但这些线索仿佛石沉大海,衙门那边没有丝毫回应。
大约又过去半个多月,这一日,周管事忽然来了林枫苑。
“娇姑娘,犯事儿的马匪已经查到了!”
周管事带来了消息,让卢蓉一怔。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查到了?是哪里的马匪?他们背后可有别的人?”
她想知道这些马匪与谢卿白的牵扯,想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些马匪将谢卿白指认出来。
周管事回禀道:“这帮马匪其实是赤水镇附近骊山上的一帮山匪,前不久劫了一批车队,弄了不少钱财和马匹。因为有了马,便下了山来打家劫舍,如今衙门已经派人去清剿了。”
卢蓉一怔,察觉到哪些地方不对:“骊山的山匪?”
周管事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点了点头:“是啊,那里常年盘踞着一批人,听说是从前一些别处来的流民。”
不对,那些可不是流民!
卢蓉这些日子常常看武师教导陆温、陆翊两兄弟,也见了一些武功招式。那日马匪来袭,她历历在目,那些人都有些手里的功夫,像是专门训练过的士兵或护卫,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流民!
她原本以为衙门的人顺着马匪的线索查下去,定能查出他们背后的人,可如今衙门的人却直接以骊山的山匪交差!
卢蓉缓缓收紧了手……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遮掩。
而这个遮掩的人,是谢卿白!
周管事见卢蓉沉默不语,以为是因为还没有抓到那些山匪,所以她不高兴。便道:“等衙门抓来了人,我立即来禀姑娘。”
卢蓉知道周管事只是个传话的,无法再问出东西,便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姑娘。”周管事应声下了去。
周管事走后,卢蓉来到了书桌旁边坐下,看向了窗外……前些日子的阴云已经散去,并不怎么有暖意的阳光泼洒而下,却在卢蓉这儿透着几分凉意,令她手脚冰凉。
马匪原本是一个突破口,可自丰将旻死后已过去数月,衙门办事如此之慢且不说,又随便拿了个山匪来交差,若要靠衙门查清案子、扳倒谢卿白,怕是难上加难……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压抑。
这帮马匪必然是也谢卿白有关。若是谢卿白私养的护卫,这样大一批数量,必然需要很多钱财;若不是护卫而是哪里调来的士兵,那便是谢卿白关系密切的军官相借,两人也应该有些书信来往。
衙门无法查出,便只能由她自己来查,只要能抓住那群扮做马匪的人,她不相信他们个个会像宋恭一样,替谢卿白扛着责任!
只是该怎么查呢?
一切的突破口似乎又回到谢卿白身上。
卢蓉脑海忽然浮现出谢卿白当初想要戳破她身份时说的话……
「母亲既然入了谢府,就应该永远留在谢府,为什么要舍我而去?难道当初母亲说会永远陪伴我们,是假的吗?」
「如今你已经不是卢蓉了,就算被人撞见我们二人在这亭中,也只以为我们在私会。你若不想留在谢府,日后我可以与谢家分府而住,你只管跟着我。」
谢卿白想要的是她能留在他的身边……
卢蓉微微垂着的眼看向了窗外,有一只蝴蝶卷入了对面灌木丛里的蜘蛛网上,它没有挣扎,而是用力钻了钻,像是要钻入蜘蛛网中,却最终突破了网的束缚,飞向了天空。
既如此,她便先入局,再破局。
她缓缓抬起了头:“桃琴。你去一趟谢二爷的院里,告诉二爷,我明日会去一趟松雪酒楼,请他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