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白猛地抬头:“大哥接走了人?”
他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后,直起身来,走到宋恭面前:“那她回谢府了?如今在凝香居吗?”
宋恭停顿,有些不敢回答了,但不得不开口:“在林枫苑。”
谢卿白的眼神瞬间没了温和,整个人显得严肃而阴森,就这样站在宋恭面前,居高临下:“你说大哥将她接去了林枫苑?”
宋恭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是。”
林枫苑属于谢凌风的院内居所,谢凌风将她带进了林枫苑,就是对外告诉所有人,他将娇蓉蓉收了房?
那一瞬,谢卿白蜷缩了手指,寸寸攥紧。
与他近在咫尺的宋恭察觉到他的怒气,顿时冷汗直流,但硬着头皮继续禀道:“二爷,还有另一件事。”
谢卿白冷冷看着他:“说。”
宋恭胆颤心惊说下去:“娇姑娘从赤水镇带回来一个物证,说是在丰将旻死的树下所留,让琴姨娘转交给了丰将家,我去查探时,发现是一条结缨……”
谢卿白眼神一瞬间沉下,几乎阴寒地看着他:“是你的东西?”
宋恭摇了摇头:“不是。”
谢卿白闭了眼,想了片刻,然后扯唇冷笑一声:“也非我的……许是她留下故弄玄虚,她向来聪慧,只是平日里装作什么都不懂。你在调查时,有无留下什么证据?”
宋恭连忙道:“我派了一个乞丐调换了东西,其余应该没发现什么。”
宋恭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结缨。
谢卿白皱眉扫了一眼:“将它处理了,处理的得干净些,留不下证据,她便查不出什么。”
宋恭收了回去,行了个礼:“是。”
谢卿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脚朝书房外走去。
宋恭意识到不妙,赶紧踉跄两步追上去:“二爷。”
然而前面的人还没有跨出门,忽然就刹住了脚。谢卿白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么短短一瞬,他竟起了直接要向谢凌风讨要娇蓉蓉的念头。
他想到之前在府里,谢凌风对娇蓉蓉的态度有点模棱两可。倘若自己这样前去讨要,大哥未必肯给……
谢卿白立在门口良久,门外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愈发阴戾。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大哥在府里?”
宋恭眼皮都没敢往上抬,只跟在他后头道:“听门房说公爷在接回娇姑娘后便又出了门,我们的人跟着,晚点会来禀报。”
谢卿白想到娇蓉蓉如今已住在了林枫苑,倘若谢凌风晚上回来,也去了林枫苑……一想到他们两人有可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画面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他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眼中都仿佛有雷霆闪过。
谢卿白眉眼愈戾,却知道眼下不能与谢凌风硬碰硬,得用旁的法子将人带走:“林枫苑里可有我们的人?”
宋恭不知他这是要做甚,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暂时没有,不过公爷的院里,有我们安插进去的一名小厮。”
“想办法让他去林枫苑。”谢卿白命道,语气根本不容质疑。
宋恭疑惑着抬头,见谢卿白看着自己,便又上前一步,微微低下头去,侧耳倾听。
谢卿白附耳交代了一句话,除了他们二人,没人知道这话是什么。
宋恭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先是极度一震,随后渐渐转为僵硬:“二爷……”
“照我说的做。”
“是。”
***
林枫苑,卢蓉穿着一身白色丧服,跪坐在一张案台前。
案上摆放着丰将旻的灵牌以及一应祭品、烛台。她对外下了命令,自己要替丰将旻守丧七日,期间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她。
桃琴将这话对外面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说了,那些丫鬟婆子听了皆是面面相觑,此事也很快在谢府里传开了。
院里院外,不少丫鬟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娇姑娘又被接回来了,还被带进了林枫苑。”
“呀,那不是公爷的院里吗!?此事当真!?”
“是啊,这娇姑娘真有手段,人都明明被赶出府了,还被接了回来。”
“可我之前听说,娇姑娘已经与别的人在议亲了,那人怎么了?”
“听说是娇姑娘原本要议亲的那个人……好像被人杀了。”
“难怪,我听说那娇姑娘在林枫苑里穿起了丧服,说要替人守丧……这岂不是在打公爷的脸……”
这些议论在府里越演越烈,就连重新回崔老夫人院里的秋月也听说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娇蓉蓉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入驻了林枫苑?!
她原本是能跟着娇蓉蓉进到林枫苑的,却因为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与她一同回曲州,而白白丧失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她哪里甘心,思来想去,决定继续想法子讨好娇蓉蓉,回到她的身边去。
于是她立刻去到厨房,端了一盘糕点来,还是娇蓉蓉以往喜欢吃的桂花糕,又装模作样一副关心她的样子,朝林枫苑去。
她想以自己从前伺候娇蓉蓉的名义去拜见,却没成想竟然在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谢凌风的院落一直有人把守着,这一次又被下了命令不让人进院,所有一应人等都需要通报。
秋月自恃貌美,又是服侍在崔老夫人身边的,便上前道:“我是伺候娇姑娘的,给姑娘端碟吃的来……”
护卫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不让她靠近分毫:“娇姑娘已说了,她要守丧七日,谁也不见。”
秋月愣住:“她替谁守丧?”
护卫道:“这是主子的事。”
这就是就是,他们都是下人,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眼看这里恐怕是真的进不去了,秋月被打了脸面,表情难看,她在府上即便再被主子得宠,在这些人眼里不过也是一个奴婢、下人。而娇蓉蓉,却是主子,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秋月姐,我帮你送进去吧。”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秋月看去,是一个模样有些流里流气的小厮,约莫十六七岁,看上去颇为滑头。她认得此人——这小厮名叫锄瑞,是前不久才买入府的,有些手段,几个月前被调到了公爷院里扫地打杂。
锄瑞上前接过秋月手里的糕点,笑嘻嘻开口:“我虽不能见到娇姑娘,但门外的平婆子与我关系熟,送个东西进去还是可以的,你就放心好了,定然会送到姑娘手中的!”
锄瑞与府上所有人关系都处得挺好,平日里秋月也是对谁都三分笑,与锄瑞也还算相熟。
但她之所以送糕点可不是真为了给娇蓉蓉吃,只是想在她面前露个脸,央求她接自己回去伺候。所以她有些不甘心,盯着那糕点,暗暗咬牙道:“不如你同平婆子说说,让我进去伺候姑娘。”
平婆子是谢公爷安排给卢蓉在屋里伺候的人。
锄瑞假模假样的,装出爱莫能助的模样:“平婆子可没那么大能耐,秋月姐回头不如去同老夫人说说,这糕点我也替秋月姐送去,让平婆子替你在姑娘面前说说话。”
秋月面色难看,她如今竟沦落到要给一个小厮伏低做小!
但眼下这种情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秋月便只能强颜欢笑说上一句感谢的话:“那麻烦你了。”
锄瑞捧着糕点,客气道:“不麻烦。”
实际上,锄瑞只是在谢公爷的院里负责打杂清扫的活计,不能进林枫苑。
他端着糕点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并没有立即动作,而且观察发现左右无人,这才在糕点里忽然撒了点粉末。细细的粉末,如同面粉那般,但是不过一个指甲盖那般的量,撒在糕点上一点也不显眼。
做完了这事儿,他又若无其事地起身,摇晃着步子往林枫苑去。
没过多久,到了林枫苑,门口还有二人守着,立刻将他拦住。
锄瑞也不害怕,只是轻车熟路地喊了两声:“平妈妈。”
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的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小子,怎么不在前院扫地,来这里做什么?”
锄瑞咧开嘴笑着,耍宝似的说道:“前院的事儿我都做完了,是刚才瞧见秋月姐来过,说想给姑娘送点吃的,她进不来,我便替她端来。”
平婆子一愣,脑海中闪过那丫鬟的面容,有些奇怪:“秋月?哦,那丫头。”
秋月在府上身份地位有些特殊,因她原本是崔老夫人养着要赐给公爷的,可惜公爷没收。
平门婆子扬了扬眉:想来这秋月还寻着心思想要进林枫苑来……
她定了定神,倒是没有拒绝:“拿来吧,我替你端去。”
锄瑞微微走上前来,低声对她说道:“好妈妈,回头你能不能跟姑娘说一说,我也想来林枫苑伺候,替我说说呗。”
平婆子以为锄瑞是想攀高枝,毕竟娇蓉蓉是公爷第一个收进院里的,这身份地位在府上也是独一个。她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把杂扫的事儿先做好了,我回头替你说说。”
锄瑞一副高兴的样子:“多谢平妈妈,还是您对我最好。”
说着,他又提醒了一句:“这糕点是秋月姐送来的,我不敢居功,回头妈妈端给姑娘时,可得如实说呀。”
“你倒是乖,还能替人着想。”
平妈妈端着糕点进了林枫苑,很快便来到了屋外头。
桃琴还在门口伺候着,平妈妈立刻上前问了好:“桃琴姑娘。姑娘在里头如何?”
桃琴是卢蓉的贴身丫鬟,如今她被安排在了林枫苑,在谢府人眼里香馍馍,平婆子对她的态度也是十分恭敬的。
桃琴道:“就这样,姑娘心情一直不好。”
平婆子又道:“我端了些吃的来,让姑娘好歹吃些吧。”
桃琴点了点头,进来应门:“姑娘,外头平婆子端了盘糕点来。”
卢蓉身上还是穿着丧服,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端回去吧,我没有胃口。”
桃琴见她一脸憔悴,更是心疼了,轻声哄慰:“姑娘多少吃点吧,您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身体可遭不住啊!”
卢蓉依旧摇了摇头。
桃琴看了平婆子一眼,又故意说:“平妈妈在门口站了许久了。”
她这话,是希望卢蓉看在平婆子年纪大的份上,好歹吃一口。
卢蓉无奈地看了门口一眼,点了点头。
桃琴大喜过望,立刻招呼平婆子进来:“快进来吧!”
那平婆子一张还算平易近人的长相,低眉顺眼的,很是守规矩,端着糕点恭敬地递上来,轻声说道:“姑娘,这是秋月送来的糕点。”
桃琴只以为这糕点是平婆子送来的,没想到后头还有个秋月,顿时脸色难看了一分:“秋月?她来献什么殷勤,当初我和姑娘出府的时候,她连个人影都没有!”
平婆子头皮一紧,赶忙附和:“我是见姑娘一直没吃东西,想着既然她送了来,便端来给姑娘尝尝,总归是身体要紧。”
这婆子是谢凌风安排来的,且年纪有些大,卢蓉不好为难,且这婆子看上去确实也是在为她着想,便点了点头:“放下吧。”
平婆子忙将规规矩矩地放在她旁边桌上:“是是。”
卢蓉看了这糕点一眼,是桂花糕,但上面的桂花有些发黑,瞧这模样似乎不大新鲜,许是放在厨房放久了,又大约是秋月随手从厨房拿来的。
这秋月是个什么心思,卢蓉自然能猜到。
她如此送糕点来,若自己拒之门外又或一口不吃,反而落下话柄,显得她对下人多不厚道似的,
于是她抬手拿起一块还算新鲜完整,轻轻咬了一小口。
只这一口,却忽然让她皱了眉,重新将手里的糕点放下了。
平婆子本来还想给锄瑞说说好话,见卢蓉情绪不佳,便也不好开口,于是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桃琴一个,卢蓉便抬袖遮面,将刚才咬下去的那一口糕点吐了出来:“去倒杯水来。”
桃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从命令去倒了水。
卢蓉漱了口,抬头看向桃琴:“这糕上的粉末有问题,将我吃的这块处理了,不要让旁人知道。”
桃琴整个人被吓住:“有人给姑娘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