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娇蓉蓉的行李被尽数送上了马车,如同她一般,即将被送往远方。
当天下着倾盆大雨,雨势浩大,像是断线的珠子砸进白玉盘中,叫人有些心烦意乱。
琴姨娘撑着伞站在雨中,拉着卢蓉的手。
雨滴从油伞边缘不断落下,淋湿了她的袖摆:“我已给你父亲写了信,告知了丰将家与你议亲的事,也说了这婚事是谢府崔老夫人定下的,想必你父亲不会再生出将你送人的念头。”
卢蓉越过那些连成串的雨滴,视线落在了她被打湿的袖摆上:“多谢姑母。姑母,回去吧,雨太大,小心着凉。”
琴姨娘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似乎想要将她的微凉捂热:“无妨,我总想着再同你说说话。陶嬷嬷会陪着你,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就多问问她,有什么你不能出面的,你也只管求她帮你,她总归是会向着你的。”
说不感动不动容,那是假的,卢蓉眸光跳动,轻声回应:“嗯,请姑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琴姨娘叹了一口气,眼眶蓄上泪水:“你这一走,或许我便再也见不到你。蓉儿,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这里,她眼泪彻底止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卢蓉也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姑母,日后我一定再回洛都,回来见你,回来好好陪陪你。”
琴姨娘用力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你若过得好,便不必想着千里迢迢奔波而来,你若遇到不顺心的,就只管来找我。饿了,冷了,受欺负了,都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卢蓉眼中已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声音哽咽:“嗯。”
两人就这样说了许久的话,在这浩浩荡荡的雨中站了很久。
直到丰将家的商队即将出发,丰将旻上了前来,她们这才安静下来。
丰将旻先是看了卢蓉一眼,随后对琴姨娘恭敬行礼:“琴夫人。”
琴姨娘点点头,搂着卢蓉的肩膀,轻轻往前推了推:“丰将公子,我把蓉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丰将旻目光坚定,郑重其事地作出承诺:“旻定不负所托。”
丰将旻搀扶着卢蓉坐上了马车,马踢了踢蹄子,拉着车架开始动起来,琴姨娘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卢蓉掀开车帘,对着琴姨娘道:“姑母,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琴姨娘重复应了几句,抬手抹了抹眼泪。
马车逐渐行远,琴姨娘仍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离去的车队,雨声掩盖了马车声,也将她的不舍一并淹没。
卢蓉掀着帘子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不停往回看。直到谢府的大门再也看不见,她才放下了帘子,满面泪痕。
重生一世,她得到最大的福报,就是琴姨娘!
她的生命里缺失了母亲,从未享受过母亲的温情,而琴姨娘填补了她这片空白。琴姨娘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照顾着她,陪伴着她,所做的一切都发自内心的为她考虑,这是从前无论在谢府还是卢家,都是没有的……
丰将旻骑着马,陪同在马车旁,大雨倾盆,却似乎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他斗笠下的目光缓缓收拢,驱使马匹靠近马车,轻声对车里的卢蓉道:“别担心,这一路我会与你相随。”
马车许久没有回应,直到过去很久,才传出一句已经抑制了悲伤的回答:“多谢。”
车队继续前行。
随同而来的陶嬷嬷并不与卢蓉同乘一辆马车,她与桃琴坐在后面跟随的马车。
看着窗外这样大的雨,陶嬷嬷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心慌,眼皮也一直跳……感觉这离开的日子挑得并不好。
桃琴心思不怎么细腻,自然感觉不出来她情绪上的不稳定,只好奇问道:“陶嬷嬷,你从前去过曲州吗?”
陶嬷嬷愣了下,旋即回神,摇了摇头:“我自小在洛都长大,从未出过城。”
桃琴连忙感激道:“陶嬷嬷陪着姑娘千里迢迢去曲州,真是辛苦您了。”
她这句话不是没有由来,当初琴姨娘派给姑娘那个带着丫鬟的婆子,就没有跟着一同去曲州。说孩子还小,需要照顾,离不开洛都,求姑娘不要带上她。
姑娘也没说什么,就将她还给了琴姨娘。琴姨娘好一顿气,问那婆子,是跟着姑娘去曲州,还是直接打发去乡下庄子。那婆子宁可去乡下庄子,也不肯跟着姑娘。
陶嬷嬷虽只是陪姑娘走这一遭,但到底有她在,她和姑娘都能安心些。
所以桃琴对陶嬷嬷还是很感激的。
陶嬷嬷虽承了情,但还是把缘由归到了老夫人处:“是老夫人仁慈,让我陪娇姑娘走这一趟。我在洛都待得太久,偶尔出来看看外处的风光也好。”
桃琴眨眨眼睛,跟着看向外头:“曲州风景比洛都更好,姑娘所在的寿陂县都是青山绿水,一整个郁郁葱葱,那里还有一处温泉,冬日里还能泡上一泡!想想真是不错!”
陶嬷嬷见桃琴藏不住话,便开始套起话来:“曲州这样好,为何你家姑娘还要来洛都?”
桃琴立即心疼道:“因为姑娘在家过得并不好,老爷一心想用姑娘的亲事谋个差事。时常带着姑娘抛头露面,城里有不少人打姑娘注意,想买了为妾为婢……姑娘这才给琴姨娘写了信,投奔来了洛都。”
陶嬷嬷恍然大悟,也有些咂舌:“原来如此,确实不易。”
桃琴抬眸,眼中带着期盼:“求嬷嬷一定要帮帮姑娘,让姑娘顺顺利利成亲!”
陶嬷嬷脸上有了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和善意:“你倒是忠心,你家姑娘生得貌美,又聪慧,且放心吧,老家的人为难不了她。”
桃琴用力点头,心中安定不少。
……
就这样,商队一路从洛都西大门出城,中途行驶了整整一天。
在天色渐暗时,商队已远离了洛都,临近赤水镇。
赤水镇名字由来是因为镇旁有一条赤色大河,这大河源头不知从何处来,河水常年赤红,因而得名。
卢蓉已然有些疲惫,掀开车帘往外看时,入目皆是一片昏暗,还有一片轰响的水浪声。
丰将旻骑着马车来到卢蓉车架旁,垂下头去,轻声道:“娇姑娘,我们需要在赤水镇休整一晚,之后再出发。”
卢蓉自然不会有意见,道:“听公子安排。”
丰将旻点了点头,吩咐商队放慢速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此前担心卢蓉会不适应、不舒服一般。
桃琴好奇掀开车帘朝外面张望,虽然天已经暗了,但还有些微光,她看到了路的旁侧是悬崖,居高临下望去,一条巨河在奔腾不息,巨大的流水声令她瞳孔颤了颤。
她感慨道:“这就是赤水?这河水这样大,若是掉下去,人怕是没了,千万得离远点儿。”
陶嬷嬷被勾起好奇心,不自觉地也看去,她从未出过洛都,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光,不免感到不可思议。
“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河流。”她低声嘟囔。
两人正看着,陶嬷嬷的目光却注意到不远处有另一队人马似乎在靠近,眼皮跳了跳:“那些是什么人?”
桃琴闻言也顺着陶嬷嬷的视线看过去:“我瞧瞧?难道是别的商队?”
末端的商队镖师也注意到了马蹄声,那是十分突兀的,与他们的马蹄声截然不同。他们拉住缰绳回头一看,突然脸上神色大变,大喊道:“是马匪!马匪!!!”
丰将旻身边的镖师,也立刻出声提醒:“公子!有马匪来了!”
丰将旻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当即握住腰间佩剑,喊道:“所有人加速前行!前面就是赤水镇!快!”
商队开始加速前行,马车的车轮哐当哐当响起来,让车里的卢蓉回了神:“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有马匪。”护卫在卢蓉马车边上的一名镖师道,“我们得尽快赶去赤水镇。”
卢蓉一怔,这分明是官道,且他们马上就要靠近赤水镇,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来马匪?!
然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头的马车又护突然急急停住,就在他们商队正前方,也有一批马匪袭来,对方来势汹汹,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马匪一个个满身都是杀气和戾气,手里拿着长枪短剑,还有泛着红光的斧头,各个凶神恶煞,且人数远远在他们之上!
丰将旻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让商队环成一圈,将卢蓉的马车护在最中央,神情十分凝重。
镖师护在他身边,时刻警惕周围是否有人偷袭,丰将旻却骑马上前,站在了马匪面前,拱手道:“这是丰将家的商队,今日路过此地,若诸位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大可拿去,还请放我们通行,莫要为难我们。”
若是往常,镖师定然与这些马匪一搏,但今日车上有娇蓉蓉在,他不能冒险。
然而那些马匪竟丝毫不听他所言,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蒙着面,只见他一声令下后,所有马匪当即冲了上来。
丰将旻只得抽剑相搏!
一时间,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不时会有人发出疼痛惨叫,刀剑相向的碰撞声,还有那刀剑入肉的声音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马车里的卢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先是被吓住,双手紧紧抓住窗沿,面色有些惨白。
但她知道,眼下不能惧怕!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又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强忍惧意掀开车帘,看到外面赫然杀成一片!遍地都是血,几乎要汇成一条河流,血腥气扑面而来!
卢蓉倒吸一口气:马匪数量竟然如此巨大?!
“姑娘!姑娘!”
桃琴与陶嬷嬷从另一辆马车里飞奔出来,卢蓉赶紧拉着二人上车,三人在车内惊魂未定。
她的车在最中间,也最安全,或许有机会在这里安全度过。
陶嬷嬷同样也在瑟瑟发抖,她强装镇定,紧紧拉住卢蓉的手:“姑娘,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旁边的桃琴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鹌鹑一般,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回事?为何会有马匪?这不是官道吗?”
卢蓉也觉得奇怪,她之前听到丰将旻与马匪交涉的对话,一般来说马匪抢劫只为求财,通常不会做灭口杀人之事,杀人之罪远比求财更重,一旦被抓,便是死刑!
况且丰将旻决定交出财物,既如此拿走财物便是,何必杀人。
可外面这些马匪却一个个杀气冲天,下手毫不留情,仿佛就是为杀人而来。
可他们要杀谁?为什么要杀人?
卢蓉坐在马车里,无法看清外面具体情形,脑中混乱一片。
她用力掐住自己大腿,疼痛令她再次镇定下来,好去思考这一切……如果是为杀人,必然目标是商队中的其中一人,找到马匪的目标,才能想到对策!
她目光沉下来,狠狠握紧了手,旋即突然掀开车帘,在身后两人的惊诧之下跳下了马车!
桃琴吓了一跳,本能跟过去想要拦住她:“姑娘,姑娘你去哪儿!外面危险!姑娘,你快回来!”
然而卢蓉动作很快,她下了马车后立刻跑到另一辆车厢边,抬头看向前方。
耳边的厮杀声和痛苦嘶吼声,还有那令人惊骇的刀剑碰撞、入肉声更加清晰,仿佛就与她近在咫尺。她几乎要腿软得站不住了,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些马匪。
大部分马匪都在与镖师对抗,但可以看到这些马匪的目标只是为了越过镖师靠近另一个人。
卢蓉顺着马匪们冲过去的方向看,她很快看见了站在人群中,被包围的人——是丰将旻!
马匪的目标是丰将旻!
此时丰将旻身上已受了许多刀伤,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他握着剑,被许多镖师护在中间,但仍有马匪冲进人群朝着他砍杀下来,丰将旻几次死里逃生,将马匪击退。
卢蓉整个人震住了——这些马匪杀的人是丰将旻?难道是丰将家的私仇?
想到刚才马匪来时一前一后夹击,明显是蹲守在这里,应该是提前知道丰将家商队的路线……想要提前知道,必然是要调查丰将家的动向,是私仇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马匪的数量如此之多,光靠现在的他们,根本无法突破出去!
再这样下去,丰将旻会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