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池,位于洛都蓬莱宫含元殿之北,不光是在其内,就是在宫外也远负盛名。
卢蓉前世曾随父兄有幸去过一次,如今回想起来,都难掩心中惊叹:蓬莱池辽阔无边,且浩渺碧波、湖光水色连天,仿若装下了整个蔚蓝苍穹……
不过蓬莱池属于皇家池园,寻常百姓根本无法踏足半步,哪怕知晓也不过是些耳闻罢了,唯有被皇室受邀的达官贵子才能有此荣幸前往。
卢蓉见卢鸢面上有得意之色,猜到她有炫耀之意,微微挑眉,不以为意。
但为了不生事,她只能装作叹息模样,回道:“那般尊贵的地方,我这样的人怎么有机会去呢?”
果不其然,卢鸢有些略微得意起来,略微扬了下巴,笑道:“姐姐若想,我可以同兄长说,让兄长也将姐姐带上,我们一道去——当然了,还是要先等兄长同意才行。”
卢鸢当然是故作客气,即便卢蓉真答应了,她也可以找个借口说请柬只能进两个人等托词。她不过是享受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能在娇蓉蓉面前得意,也是十分高兴之事。
“谢过妹妹好意,只是皇家贵重之地,我身份实在低微,恐去了冲撞贵人。”意外的是,卢蓉婉拒了,甚至脸上没有出现卢鸢希望看到的遗憾,可以说的上是平淡。
卢鸢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了。
她这炫耀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着力的难受。
而且她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看不懂娇蓉蓉了,似乎自她选了丰将旻放弃公爷后,人反而更收敛了起来?
也许真的只是乡下之女,胆小怕事,不然怎会与其他女子背道而驰?
从鼻腔中发出冷哼,卢鸢又连忙调整神情,天真烂漫地说道:“既如此,回头等我从蓬莱池回来,给姐姐折几枝荷花。”
卢蓉假装没有看出她刚刚的不屑,顺口说道:“谢谢妹妹。”
说完话,卢鸢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往崔老夫人院里去,脚步又急又快,似乎不愿意与卢蓉多待片刻。
卢蓉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兄长,眸光闪烁,带上了几分黯然之色……
最初重生成娇蓉蓉时,她以为自己还是卢家女,只是没有了血缘,没有了卢蓉的这张脸。至少卢家总归还是她的家,那些父母亲族也还是她的家人。
而到了如今,她逐渐看清,自己已经成为娇蓉蓉了,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不光是换了个躯壳,似乎从她的灵魂深处开始,与她血水相连的枝叶、根系都变了。
卢家,早已成了过去。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桃琴,深吸一口气,重新往还在等着她的琴姨娘那儿走去。
见状,桃琴连忙跟了上去,轻轻勾住她一片衣角:“姑娘,你可是不开心?别不开心,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桃琴嘴笨,心思也没有秋月细腻,可偏偏这次的三言两语,让卢蓉心中暖了起来。
“嗯,你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卢蓉浅笑道。
……
她很快带着桃琴回了琴姨娘这处。
琴姨娘正担心她,见她回来,便赶紧拉过她靠着自己坐下,问道:“老夫人找你去做什么了?”
卢蓉乖乖坐在椅子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问一下我家里的事。”
琴姨娘舒了一口气,猜想崔老夫人可能是想问清楚娇蓉蓉家中的情况,便也没多想:“刚你去的时候,我那侄儿来了。说丰将家的人定了时间,在初十这日的早上便来府里下聘。到时候我想求老夫人帮忙出面,毕竟我只是个姨娘,若有长辈在便更好些。”
琴姨娘一直为她考虑,想要方方面面都给她好的,卢蓉心头微动,目光也柔和许多:“多谢姑母。”
琴姨娘回想了一下,又不免担忧地说道:“你如今身边只有桃琴和秋月,秋月是崔老夫人的人,等你日后出嫁怕是不会跟你去,人手不够……回头我让牙婆挑几个人来,你身边也得多跟几个人,至少再买两个丫头。对了,之前我给你的那个何婆子还好使吗?”
卢蓉倒也是实话实说,想起那婆子身边的一个小个子身影:“还算勤快。”
琴姨娘无奈摇摇头,尝了一口茶,微微蹙眉:“她是能干,就是身边得一直带着一个小的。不如回头我再寻个婆子来,等你去丰将家带着……”
琴姨娘在谢府住久了,身边伺候的人多。
通常谢府的夫人配十几个丫鬟,四个负责给主子洗漱、 七八个负责清理、整理屋子,还有七八个婆子下人。便是姨娘也有五六个丫鬟和三四个婆子配着。
因而琴姨娘觉得卢蓉身边的人太少了。
但卢蓉平日里事也不多,更何况那么多丫鬟婆子都是要月例出去的,这么大一笔开销,以娇蓉蓉的家世,即便琴姨娘帮忙出嫁妆也维持不起,便婉拒道:“何婆子身边的小丫头也能帮忙做些简单的活,日后去了檀州想着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姑母不必麻烦了。”
琴姨娘佯怒,瞪了她一眼,语气似乎不满,还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好歹再买两个丫鬟吧,等秋月走了,你身边就桃琴一个,这怎么行?谁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身边就一个丫鬟的?”
两人推辞,一来二去的,连桌上的茶水都凉了。
见琴姨娘始终坚持,卢蓉也没有办法再拒绝,想着那选一个稳重些的,便重新给她倒上热茶,说道:“回头牙婆送来人,姑母让我自己选吧。”
“行。”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很大关系,琴姨娘便点头同意了。
琴姨娘说完这话,又想起一个事儿,还故作神秘,冲着卢蓉嘿嘿一笑:“对了,我那侄儿还送来一个请柬。”
“请柬?”卢蓉见状,眼皮跳了跳,也不知是好是坏。
琴姨娘笑完,旋即抬手唤巧儿拿来,将请柬拿在手中晃了晃,然后递给她,笑道:“就是这个。”
卢蓉定睛一看,竟是蓬莱池荷花宴的请柬,猛然瞪大眼睛:“这是……”
“这是丰将公子送来的,说是前些日子丰将家送到宫里的绣品得了太后喜欢,太后便送了个请柬来,丰将公子想请你一道去。这请柬上是蓬莱池举办的荷花宴,就在三日后。”琴姨娘笑着道,“这样的请柬,非三品以上的贵女可都是收不到,除非个别恩赐。这丰将公子能邀请你,是待你真的好,你可别拒绝。”
三日后是初八,正好在下聘前两日,这两个时间一前一后,想来丰将旻是想再见一见她,好安她的心。
她既应下了亲事,自然是要与丰将旻多接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嗯,那我便去瞧瞧这荷花宴。”
只是卢鸢之前曾在她面前炫耀过,卢家是四品上的官职,兄长卢令植的请帖,应该是皇帝特别赏赐的。
若在荷花宴上撞上卢鸢,怕是不好。
不过蓬莱池这样大,荷花宴上都是人,也未必会碰上卢鸢。
***
转眼便到了约定的初八这一日。
卢蓉原本还在屋内看书,没成想丰将旻竟然派人送来了一套衣裙。
这是一套荷花齐胸襦裙,藕色的披帛,碧色的十二破长裙,还有一件鱼肚白暗纹绣荷阔袖上襦,质地如云,层层暗绣藏丝,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都是世间少有,一眼就能看出这衣裳花了不少心思。
一旁的桃琴在打开盒子时都看呆了,强行忍住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愣愣开口:“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秋月除了一开始的惊诧以外,倒也还算镇定,帮着拿起衣服,却没想到在这衣服下面,竟然还有一套完整的首饰——碧玉荷花发簪、粉白鱼尾耳环、白玉珍珠项链,一应俱全!且都是带着荷花的样式!
“这丰将公子果然有心。”秋月不免惊叹。
“我来给姑娘换上。”桃琴接过了衣衫,一层一层,一件一件,很快为卢蓉换上。
没想到这衣裙穿在她身上更是合身,藕色披帛如一条水波纹流淌其间,碧色十二破长裙更将她的身姿修身拉长,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秋月又替她挽了个素雅的发髻,配上那些荷花首饰,更楚楚动人,真当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门口进来的琴姨娘一瞧见卢蓉这模样,顿时连连赞道:“虽说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在你身上,反倒是你衬了这衣裳,才这般好看。”
被这样一夸赞,卢蓉脸色飞上绯红,微微垂下头去:“我觉得有些张扬了。”
琴姨娘来到她的身后,像是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轻轻将她的发簪扶正,温柔道:“我的蓉姑娘,这荷花宴本就是争奇斗艳,你以为就你一个这样打扮的?”
但娇蓉蓉容貌本就艳盛,这般装扮更加绝色。若是这样走出去,哪家的男子不会回头多看几眼?
琴姨娘捂着嘴偷笑:“丰将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你快些去吧。”
卢蓉站起身来,理了理一头青丝:“嗯。”
……
带着丫鬟,卢蓉到了谢府门口。
丰将家的马车已停在路边,丰将旻立在马车前,他一身青绿色衣裳,像屹立于瀑布之上的青竹,目光温柔如水,静静等候着。
“丰将公子。”
卢蓉提起裙摆正要跨出府门,另一辆马车忽然行驶而来,也停在了门口,正正挡在了她面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门房恭恭敬敬喊了声:“公爷。”
卢蓉一怔,身体不由自主僵了一下,旋即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谢凌风着一身玄黑华服,身后跟着一名目光锐利的护卫,也朝大门方向走。
卢蓉被惊了一下,停了脚步,先让到了一边,乖巧顺从地低下头去。
谢凌风在经过她时,脚步慢下来,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却在这一刻负在身后,低头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去荷花宴?”
卢蓉不知他是何意,只能小心翼翼回应:“是。”
谢凌风又抬眼看向了马车边的丰将旻,目光变得很冷。
丰将旻察觉出一丝敌意,但还是拱手行礼:“谢公爷。”
谢凌风只略微颔首,抿了下唇,随后冷声:“周管事。”
周管家立刻上前:“公爷。”
谢凌风眼神冷淡道:“谢家是没有马车了吗?”
只这一句,周管事就明白得怎么办事,立刻高声喊道:“来人,为娇姑娘安排马车。”
谢凌风再瞥卢蓉,卢蓉哪里还敢拒绝,只能赶紧行礼:“多谢公爷。”
谢凌风不再说什么,抬脚出府。
谢凌风的马车离开后,卢蓉才松了口气,赶紧跨出府门。
此时门口有两辆马车,一辆丰将家的,一辆谢府安排的。她左右看看,一时间有些失语。
按道理,确实男女不好共乘一辆马车,但丰将家议亲在即,其实也无伤大雅……但谢凌风安排了马车,卢蓉反倒不好拒绝,只得对丰将旻行礼,歉意道:“丰将公子先行,我的马车随在公子后面。”
丰将旻自然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很是体贴地为她着想:“是我未考虑周全,既如此,我在蓬莱宫门口等你。”
卢蓉又回了个礼,轻声点头应下。
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驶上了街道。
今日街上人有些多,比往日里要更熙熙攘攘,但他们更多的是在避让行色匆匆的众多马车。卢蓉掀开帘子看去,见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精致的马车和轿子也往蓬莱宫去。
其中一顶轿子十分特别,轿身上悬挂了不少锦缎,飘逸如仙子座驾,从人群中缓缓前去。
轿中的女子却没有遮掩,大大方方袒露着面容,容貌艳丽绝美,脸上的妆容更是衬托得她如同百花丛中一抹亮色!
卢蓉盯着看了会儿,好奇道:“这是哪里来的轿子?也去蓬莱宫?”
车夫老老实实回答:“回姑娘,那是从锦什坊来的,应该是受邀去荷花宴参加演出。”
卢蓉一怔,略微感到诧异:“锦什坊?”
车夫以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便好心解释道:“锦什坊是洛都有名的花楼,里头有不少女子才艺惊绝,曾经咱们府里老夫人过寿时也邀过人。蓬莱宫今日这般盛宴,想来是去那里演出的。”
“原来如此。”卢蓉配合着回了一句。
车夫又重新驾起车来,忽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也奇怪,公爷这次也是受邀去了荷花宴,不知怎么的竟不与姑娘同去。”
谢凌风也是去荷花宴?
卢蓉一怔,似乎回响起他之前负在身后的手,似乎也拿着什么,也许就是请柬。
她目光怔怔望向窗外:也不知道谢凌风带了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