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蓉回了屋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思量起崔老夫人说的话。
她觉察到可能因为昀湘公主归来,崔老夫人有些着急:老夫人又是送头面又是送衣衫,明显是准备让她提早入住林枫苑……
可她一点都不想进谢凌风的房。
手中的茶很是滚烫,她却因为想得出神,若不是被烫狠了,她都没注意到。
重新将茶杯放回桌上,她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发怔:前世她循规蹈矩在这谢府四年,如今重获新生,她不希望自己再像这片茶叶一样,被困在这茶盏中只能在原地旋转。
但眼下崔老夫人已经明示,她不好再拖延时间,最好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知何时,茶水凉了些,她轻轻抿一口,茶水略微苦涩。
卢蓉手扶着脸,盯着桌面思索,此时门外有个丫鬟急匆匆赶来:“娇姑娘!娇姑娘!”
丫鬟想进来,没被允许,只得在门口干着急。
卢蓉探头一看,认出这是琴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
这丫鬟可不会随便找来,难不成是琴姨娘那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进来说话。”卢蓉扬声喊道。
巧儿急得要命,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求道:“姑娘,公主大发雷霆,琴姨娘已经挨了十几个板子,快不行了!”
“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她这身子骨真的顶不住啊!只有您能救她了,求求您!”
卢蓉连忙道:“怎么回事?”
“老夫人派人把姨娘偷拿公主首饰的事揭发了出去,公主便下令杖打姨娘。”巧儿哭得厉害,还想要磕头求救,被卢蓉阻止。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卢蓉焦急不安,话还未说完,就立即起身往门外快步走去:“快些带路。”
巧儿也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带着卢蓉前往二房处。
路上,卢蓉一边走一边思量该怎么消了昀湘公主怒气救下琴姨娘。
她原本以为昀湘公主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毕竟才刚刚回府不久……即便偷盗的事儿惹了公主不快,但眼下崔老夫人清理了那么多二房的人,最要紧的做法是重新安抚人心,而不是仗打姨娘。
昀湘公主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总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做……难不成真是为了找琴姨娘的麻烦?
以谢高释对公主的态度,如果昀湘公主真要料理琴姨娘,没必要等到现在。又或者她是做给崔老夫人看的?
可这有什么必要呢?一个姨娘而已啊!
崔老夫人之前也差点发落,就算打死了琴姨娘,崔老夫人也不会说半句。
那是为何?
前面,巧儿注意到她脚步渐渐变慢,忍不住急忙催促道:“姑娘!是怎么了吗?”
卢蓉在这个时候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她?
她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一个关键节点骤然间出现在脑中!
因为她是琴姨娘留在府上的人,却偏偏被谢凌风看中要收房……所以昀湘公主想要试探她!
“姑娘?!姑娘。”巧儿声音都带着哭腔,想要去拉拽她的衣袖,但尊卑有别,她迟迟不敢伸手。
卢蓉回神,收敛眼中情绪:“没什么,想到些事情而已。走吧。”
她再度跟着巧儿快步往二房处里去。
……
很快,两人来到了公主内院。
这里与大房处的建造不同,各种奇峰异石层次叠起,名贵花卉成团锦簇,处处彰显华贵、典雅,竟不像是国公的府邸,反倒像是皇宫庭院一般。
往院中深处去,是一道巨大的青石平台,平台上,围着一群丫鬟婆子,加起来十数人有余,里头有一条长凳子,凳子上趴着一个人,那人正是琴姨娘!
一旁的婆子有两人压着她,不让她起来,另一侧还有婆子拿着板子在狠狠打着。
琴姨娘看上去十分虚弱,几乎要趴不住,几次要滑落下去,却被丫鬟婆子抓着四肢给固定住。
她不光是脸上脖子上,甚至衣裳都被汗水浸透,被打的地方隐隐还瞧见血迹——那可是被衣服层层遮挡住的!
沙哑的哭泣不断传到卢蓉耳里,怎能叫人不动容?
她忙快步上前去,在走近时却被外围的几个婆子给拦住,不让太靠近。
她知道昀湘公主定在屋里,便立刻出声高喊:“姑母!”
琴姨娘已经发不出声音,抬起迷蒙的双眼,轻轻看了卢蓉一眼。
一旁,那几个婆子还在打着,但没一会儿便有个丫鬟从屋,里头出来,抬手阻止了那些还在打板子的婆子,对卢蓉道:“姑娘,公主请您进去。”
“姑母,等着我。”卢蓉安慰了琴姨娘一句,便跟着丫鬟进了屋子。
屋里,二老爷谢高释并不在,昀湘公主换了一身衣裙坐在梳妆台前,与刚回府那时穿的宫装不同,这身没有那么繁复,却也是金丝银线、精致不凡。身旁有另一名婢女在为她挑选头饰。
卢蓉目光没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立刻上前行礼:“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但昀湘公主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让婢女为她试戴着各种发簪,屋里陷入了短暂安静,周围候命的其他丫鬟们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就戴这簪子吧。”
过了许久,昀湘公主才缓缓吐出一句。
随后她回过了身,一旁有另一名丫鬟为端上来一杯茶。昀湘公主抬手接过,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动作轻缓,像是在品味这茶水的清香,仿佛没瞧见下面还屈着膝的卢蓉。
茶杯杯盖偶尔轻轻刮一下茶盏,这轻微响动成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卢蓉就这样乖顺站着,也不气恼,目光更不乱放。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昀湘公主似乎喝够了茶,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来打量她:“你就是娇蓉蓉?是从曲州来的?”
“回公主,是的。”卢蓉又欠了欠身。
“起来吧。”昀湘公主随意的抬了一下手,“听说你父亲在曲州乡下当了个候补知县。”
说这话时,公主的语气格外平静,像是只陈述了事实。毕竟以她的尊贵身份,无论多高的官职也很难入她的眼,大部分不在洛都的官,对于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卢蓉依旧低着头,顺从地回道:“回公主,父亲在曲州寿陂县为官。”
昀湘公主慢慢颔首,像是施舍一般道:“本宫倒是与曲州太守有些熟悉,你既是琴姨娘的亲戚,自是要照拂的。改日便在曲州寻个去处,让你父亲落个实官。”
谁都知道候补知县没有实权,很多人候补了几十年都没能实授,最终一辈子都在候补。昀湘公主这是在向她表示,她完全有能力抬高她的家世,只看她想或不想。
但卢蓉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可以现在卢蓉的家世,根本不能得罪昀湘公主。心头思量片刻后,她立刻装出一副仿佛得了莫大恩典的模样,赶紧跪下行礼:“多谢公主。”
昀湘公主原本还见她有几分骨气,如今又瞧她这副模样,又不免有些不屑。但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好拿捏:“行了,不必跪着,快快起来罢。”
卢蓉未起身,而是看向屋外琴姨娘方向,眼圈泛红:“公主,琴姨娘她身子单薄,前些日子又被王嬷嬷责骂几乎要被发卖了府去,求公主宽恕。”
瞧这模样,像是真的与琴姨娘情深意重。
昀湘公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她既偷盗府里的东西,自然要发落她。不过毕竟服侍老爷多年,便先且饶她一回,让婆子将她带下去吧。”
卢蓉立即感激道:“多谢公主。”
她知道,就算昀湘公主眼下放过她,琴姨娘因为此事怕是不再得谢高释喜欢,往后日子未必好过,便立刻佯装流泪道:“其实姑母心里也苦,她得知公主和老爷进了大狱,便拼命凑钱想送进去见你们一面,这才一时蒙心偷盗了府里的东西。”
话音刚落,公主眼睛便眯了起来,原本要端茶杯的动作也停下,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卢蓉是想为琴姨娘求个台阶。
到底眼前这个女人还有用,眼下且应了她。昀湘公主便笑着道:“原是这样,我想着琴姨娘平日里那么乖顺,又怎么敢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
说到这,不等旁人言语,昀湘公主又吩咐道:“且将我屋里那瓶宫里赏赐的活香丸给琴姨娘送去,让她好好养伤,别叫外人瞧见,说在二房这边受了委屈。”
卢蓉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继续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公主仁慈。姑母从前便说,公主是府上最好的夫人,能与公主同住一个府上,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这种话,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昀湘公主自然听得多了,不甚在意,抬了抬手,让卢蓉起身去到她身边来。
走得近了,昀湘公主才真正看清卢蓉模样:五官精致、眉眼如画,皮肤白皙胜似凝脂、雪花,如名声远扬的画师一笔一画精心画出来的,却又不是任何笔墨能装点出来的真实好看。
身姿妙曼,更是杨柳细腰,不论是她刚刚跪下、站起,或是走动,一举一动皆落得干净大方,这不是伪装出来的,是自小留下的习惯。
难怪能让那个眼界如此之高的谢凌风看上了眼。
但昀湘公主又回想起刚才卢蓉谄媚的样子,微微皱眉,不甚满意。却也只是心中冷哼一声,心道:不过到底年轻,还不会识女人。
“去我案上,将今日母后赏的那支孔雀流苏簪拿来。”她随意吩咐旁边的丫鬟,点了点内室的方向。
没多久,丫鬟就带着一个红绒锦盒走出来,按她的指示打开首饰盒,给卢蓉瞧瞧。
这是一支纯金雕琢而成的孔雀发簪,通体是一只孔雀形态,每一根羽毛都灵动逼真,羽毛上镶嵌的宝石更是名贵不凡,尾羽处坠着两根珍珠流苏,上面每一颗珍珠都圆润光滑,一看就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锦盒中还有几样别的首饰,如耳环、手钏。
见卢蓉的视线落在锦盒里,昀湘公主适时开口道:“这次去宫里,母后赏了本宫不少首饰。我平日里也戴不得几件,这套孔雀流苏簪便赏你了。回头我再让人给你裁几身衣服,都是宫里的织造缎子,还算精致。”
卢蓉微微睁大了眼睛,赶紧欠身道谢:“多谢公主厚爱!”
昀湘公主又道:“你既入了凌哥屋里,日后就好好服侍他。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同本宫说。琴姨娘既然在本宫这儿,本宫也会好好待她,你也多来瞧瞧。”
这意思是,让她多来走动,若有什么谢凌风要紧的消息,也要透露给他们。
卢蓉装出听话的样子,忙应下。
见说的差不多了,昀湘公主便摆了摆手让卢蓉退下。
出了屋子,外头青石平台上那些丫鬟婆子已经散去,连原本压着琴姨娘的凳子也已经带了下去,只地面上还有一些残血。
回想起琴姨娘当时被打的情形,她赶紧去了她的住处。
琴姨娘的院里,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有煎药的、有端水的,还有端着粥汤的。卢蓉穿过人群进到屋门口,才推开门,里面就有个丫头急匆匆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卢蓉有些惊住,居然打得这么重?
里间,琴姨娘似乎已经醒了,巧儿正在给她喂药,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姨娘,你且喝些吧,这吃了才能好。”
琴姨娘只发出呜呜的哭声,似乎不愿意吃药。
卢蓉掀开帘子走上前去,轻声道:“姑母。”
她一出声,琴姨娘止住哭声,微微扬起身子:“是蓉儿来了?快,快进来。”
卢蓉进去,看见琴姨娘靠在床侧,抹着眼泪,满脸憔悴。
巧儿对卢蓉叹气:“姑娘,求你劝劝姨娘吧,姨娘她不肯吃药。”
卢蓉忙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便上前,安慰琴姨娘:“姑母,只有喝了药身子好了,日后想做的事情才有机会去做。”
琴姨娘仍是默默流泪:“如今全府的人都知道我做的糊涂事,老爷也不肯看我一眼,呜呜呜,我是彻底被厌弃了……日后我在府上,可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