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午后,乌云密布。
一对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女带着名六七岁左右,扎着丱发的红衣女童,走进了千秋酒楼。
“客官这边请,这边请...”其他伙计在铺子里干了许多年,比周胜要机灵的多,立马迎了上去。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转头指着柜台前正在打酒的少年,轻声道:“让那个打酒的小子来。”
柜台里的梁掌柜给了周胜个眼神,周胜立马停下手中的事,转头望去,只看到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周胜被盯着直发毛,带着心中不解,将几人接至中心宽敞的位置落座。
几人落座后,周胜点头哈腰,笑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千秋醉可是本县一绝...”
话还没说完,周胜感到衣物被人扯动,他低头看去,发现红衣小女孩不知何时,双手环抱着他的左腿,正抬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一身劲装华服,面庞清秀的中年女子望着女孩,笑而不语。
对座穿着身棕褐色长袍,面庞黝黑的中年男子完全没搭理周胜这边,而是招呼了另外的伙计,取下腰间葫芦,让另外的伙计盛满最烈的酒。
“客官,这...”周胜脸上写满尴尬,挠头客气道。
“璨儿,回来吧。”中年劲装打扮的女子声音细腻,与打扮格格不入。
“可是,娘亲...”女孩满脸不舍的放开抱住周胜的双手,回到中年女子身旁,嘟囔道,“可是他身上的味道...”
中年女子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跟这位小哥亲近。”
“真的吗?好耶好耶。”女孩开心的手舞足蹈。
周胜伸出手使劲的闻了闻,一股子油烟味在鼻腔充斥,他心中疑惑:“这味道有什么特别?”
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周胜,又看了眼对座的中年女子,脸上写满苦闷,在接下其他伙计递过来的酒葫芦后,猛灌了几口,欲言又止。
中年女子明显话语权更重,看了眼因自小干农活而皮肤呈现黄铜色的周胜,轻声说道:“这位小友,我女儿脾气烈的很,寻常不与他人接近。此番路过,没想到黏着你不放,想来你与我女儿也是颇具天缘。”
中年女子笑笑,话锋一转,说道:“男儿家志在四方,不应偏安一隅。”
梁掌柜的被女子喊了过来,过来后就傻眼了。
那张不算平稳的桌上,放着一块沉甸甸的金锭。
“客官有何吩咐...?”梁掌柜摩拳擦掌,满脸谄媚。
中年女子也不管周胜是何反应,轻声说道:“这点钱,买下你这伙计的余下工期应该没问题吧。”
“这...”梁掌柜的一脸为难,周胜哪里算的上是他伙计。
周胜云里雾里,先不说自个儿值不值这个价,谁没事花一块金锭买个伙计,有钱也不是这么花。
中年女子看梁掌柜脸色为难,便又从腰间取出一块金锭放于桌上。
“够了够了...”梁掌柜难以控制的激动,“甭说这伙计的工期了,买整个酒楼跟我的命都够了。”
梁掌柜一把拽过周胜,在周胜耳边说道:“我也就明白跟你说了,在我这一个月就一百文钱,就是算上你二叔给我的一百文,一共不过两百文钱。”
“你看这主儿,出手阔绰,一看就是富贵家,跟着肯定不吃亏,你走大运了!”
看梁掌柜这样子,怕是不会再留他,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周胜点点头,示意按梁掌柜的意思办。
梁掌柜收下两块金锭,可谓是满面春风,这辈子算是彻底无忧了。
吩咐了后厨上好铺子里最上等的饭菜后,梁金独自出了酒楼,去古方斋找周胜的二叔说这事了。
无功不受禄,周胜看了眼红衣少女,又看向中年女子,说道:“我不值这么多,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叫常灵,这位是我夫君吴冢。”中年女子看了眼对座面庞黝黑的男子,说道。
随后,常灵看向身旁的女孩,目中满是慈爱,柔声说着:“这是我女儿吴璨。”
介绍完自家后,常灵又望向周胜,神色严肃:“俗世金银,算不得什么,没有值钱一说,所以你无需介意。
“我们夫妇二人乃赵国一小族修士,此生进境无望,长生大道止步于此。”
“但我女儿,天资卓越,未知修真,却入修真,如今仅七岁的年纪就到了朝元境。”
常灵话锋一转,“来嘉山县前,我们使了些小手段。知道你手中有清风观的登峰令...”
“登峰令?”周胜心中大概猜到是游尘子丢下的黑色甲子木牌。
他眉头皱起,左手摁住腰间布袋,往后退了一步,谨慎的盯着三人,这对夫妇怕是要拿他手中的木牌为吴璨铺路。
“不必紧张,倘若我们要抢,你拦不住。”常灵没感到意外,笑道,“况且,清风观不过是赵国一个小小宗门,我们还看不上。”
“以我女儿的根骨,别说清风观,就算是南天大地的几个上宗,也要求着收作弟子。”
“只是清风观的仙灵池,得天独厚,对我女儿往后修行颇有受益。”
“此次,我想请你带吴璨去清风观,也无须让她拜入清风观,只需带她泡一次仙灵池...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女儿确实与你有缘,对你亲近的很。”
常灵拍了拍身旁名叫吴璨的女孩,女孩像是得到去吃糖果的准许一般,蹦蹦跳跳的朝周胜跑来,紧紧黏着周胜。
周胜的感觉很不好,像是有一根铁线嵌入进脊椎处,他就被这根线紧紧牵扯在一条路上。
游尘子也好,常灵夫妇也罢,对待周胜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人时,嘴里虽说着商量的话,但所决定的事,却让人根本没办法,也没能力拒绝。
“修真...”周胜口中呢喃,或许只有自己强大后,才能有砍断背脊的铁线,在面对这些人时,才拥有自由拒绝的权利。
黝黑面庞的糙汉子吴冢转头,冷眼看了眼站在原地不说话的周胜,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周胜打了个寒颤。
“你不说话,就权当你同意了。”常灵依旧笑着道,“此去清风观数百里,我族中门房会驱车带你到云霞山,你无需顾虑其他,只需带吴璨进入内峰,然后去仙灵池即可。”
周胜对于女子口中的境界和清风观的灵池,只能听懂一半。
不过他有点好奇,这夫妇为何这么笃定到了清风观的“内峰”,他还会带着吴璨去泡仙灵池。
...
屋外的雨水渐停,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落至小县酒楼前,将酒棋上的“千秋”二字照亮。
酒楼前停了辆豪华马车,年过半百的瘦脸车夫手持长鞭,静静的等待着酒楼里的人出来。
周胜本想去跟二叔道别,但被常灵一手拦下。
“修行之事,只争朝夕,不如尽早出发。你进了清风观,往后再回来,他会感到百倍惊喜。”
周胜戚戚然,慢步上了马车,旁边一个红衣丱发女童吴璨紧跟其后,一上车,便靠在周胜腿边呼呼大睡。
车夫朝中年夫妇点头,挥动长鞭,驶车朝南而去。
随着马车远去,天空又变回灰蒙蒙一片,黑云压城,似有暴雨将倾。
嘉山县北门百米外的密林中,一男一女并行站立,远远望着这座两三百户的小县城。
“老祖宗的本命蚕肯定在这小子身上,为什么不让我取回来?”像个农家壮汉的吴冢满脸不悦,闷声道。
劲装女子常灵闻言,眉头微挑,讥笑道:“哼!这可是真传的登峰令,当今的吴家,难道还斗的过清风观?”
“我告诉你,这人多少跟牛鼻子有点关系,这次如果没夺回宝匣,别说吴家老祖的一只本命蚕,沧州姓不姓吴可都不好说!”
吴冢脸上苦涩,连连朝着女子赔笑:“是是是,一切听娘子安排...只是把女儿送进清风观...”
常灵对这个相公越发失望,叹了口气,说道:“有上仙在此,担心什么?”
吴冢黑着脸,抬头看向嘉山县上空。
一层如油膜般的锅盖状屏障悄然间将小县覆盖。
小雨渐起,转眼变大,雨水却进不到县里,只能顺着油膜屏障外壁落下,县中的人纷纷走出街外看此奇景,惊叹万分。
自外边看去,天地晦暗,暴雨倾盆。嘉山县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滴雨水未沾。
雷声轰隆,电光闪烁,如是苍天动怒。
嘉山县中,无数灰白色的气息从每个人七窍飞出,齐齐往“锅盖”的中心顶部飞去,不过片刻功夫,嘉山县死寂一片。
“去!”
空中蓦然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屏障内上空凭空出现许多巨大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嘉山县各处,很快,县中火势冲天。
古方斋的牌匾被大火焚烧,明亮的焰火里,依稀可见倒着一名瘦脸中年男子。
不久,油膜屏障由下而上慢慢消失,雨水没了阻挡,迅速落入嘉山县。
随着雨水进入,火势渐无,待完全褪去后,原本的两州通商要县已成平地,只留余灰。
北门外的常灵与吴冢二人自始至终看完此景。两人转身朝北,一前一后离开。
前方的女子步伐缓慢,嘴角微动:“吴家可比这个小县要大的多...”
后方男子身子一颤,依旧未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