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慌不忙,脚步如同幽莲绽开,他雌雄莫辨,身份成迷。
奇了,既然有本事开锁龙夹,又为何还要剩下两枚不打开?
说是此人着急走,却也未见他步履慌乱。
荀音摸了摸自己的龙角,在这魇术空间中另外辟出来的小魇术空间中,不知方才发生的都是真是假。
她想,那小姑娘,她瞧着有些眼熟,像是滨南州的旧识。
可是,原主在滨南州的乡人,分明都被她超度了才对。
她虽有心等等那小姑娘,但自己身上另外两道锁龙夹,况且她还有要紧的事做。
对她来说,这两道锁龙夹,就像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锁头。
荀音用力绷紧全身的肌肉,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弓弦,达到了极致状态。
下一刻,她便突然释放自己全身的力量,如同发射出去的铁剑,弓弦“铮”的一声重新归正!
“弦”绷直后,上头两道锁龙夹也被挣开了,抛到了远处的海里,扑通扑通两声。
荀音直起身子,远远望了望小姑娘走的方向,心道,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或许,这只是一个幻境,方才那些孩子,并不是真实的人。
但那个给她解开锁龙夹的人,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张开龙爪,轻易刮破了空间,一个X型的白色破口,就在她面前显现出来。
那X型的缝隙之中,赫然有一只雾眸,正深深凝望着她。
“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破魇!”
刹那间,她已从那层魇境中逃出生天。
魇境外,一众人面色凝重,盯着荀音。
唯独齐斯玉,撇开了雾色的目光,没再直视她。
荀音瞧见他那半边的白衣上,全是血。这血并不像是他自己的。
远处,天尊还在对抗那钟波的压迫,半空唯有钟声,并无人语,让她心头莫名觉得发堵。
荀音看见周围每一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甚至,还有倒地不起的,瞧上去凶多吉少。
方才她被魇住,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但是,在每一个人自己的魇境中,危险又都是真实存在。
他们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每个人在自己的魇境里都是主角,“配角”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真正的配角也在另一部戏里被困着。
温雪言和倾若坐在人堆里,脸上沾着些血迹,整个人瞧着恍惚,还未回过神来。
她飞过去,一动身子,就能听见自己背上咔嚓嚓的锁龙夹声,她心道,锁龙夹果然并未解开啊。
可其实,只要她轻轻一拧,这摆设似的夹子,就会自己掉下去。
那个在魇境里给她拆锁龙夹的人,真是怂到一定程度了,不敢让人知道自己与此事有一毛钱关系!
非得营造一种荀音自己解开锁龙夹的假象。
她甫一到温雪言面前,温才回过神儿来,红着眼眶,抬眸看向荀音。
那种眼神,饱含着遗憾,红血丝里又透着憎恶,仿佛想把荀音活撕了,却又嫌脏了自己的手。
还在责备她抛弃齐斯玉,戏耍同门和魔修吗?
应该的。
荀音只好点点头,对于自己劫后余生,却无人能分享喜悦,心里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而后,温雪言站起来。
透过温和倾若之间的缝隙,她瞧见了她永生都无法释怀的东西,将这丝憾恨扩大成了无边无际的悲恸。
那是丝兰苍白的脸,而顺着脸往下,她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这围成了一圈的魔修,原来是都在面朝着丝兰,送她最后一程。
齐斯玉、温雪言、倾若身上都染满了丝兰的血,还是没能把人抢回来,让她与孟浪天人永隔了。
不可能……
荀音大睁双目,努力将两汪眼泪撑住不落。她不信邪,用指甲狠狠划了两道空气。
可空气被她刮擦后,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再试,用两只爪子,疯狂地挠着半空,好像一个被人扼住喉咙的将死之人,发出最后的挣扎。
然而,空气并没被她挠开。
这里,根本就没有魇境。
丝兰的尸体真真切切的冰冷下去。
远处,天山及其绵延千里的山麓,仿佛也在跟荀音证实丝兰的死,重重沉下了海里,砸断了半个罪龙台。
它为自己的主人落下一场哀悼仪式,自此,天山再无升起的那一日,山坡上的花儿在海里没有花期,山麓间的牛羊也在海中长眠。
孟浪抱着孩子,像是傻了一样,在丝兰身边面无表情。
“她……怎么死的?”荀音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自己像被温雪言的眼神刮伤。
寻常的凶器,寻常的法术,怎么可能害神女的命?她半仙半魔,与天神也能相抗,打得让他们忌惮。
除非……
是她极信任的人。
温雪言哽住了喉咙,只有倾若能说句话,她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朋友很当大用,她见你被魇住,不知什么东西可能要掏你心,她赶得巧,看你挣扎了一下,就觉得不对,替你挡了。”
魇境中,所受伤害应当都是真实的,荀音被倾若的锁链勒住,又遭她生掏龙心。
魇境里的倾若是假的,但动手的那一下子,真的不能再真了。
荀音低头看看自己的龙腹,并没有什么伤口。但丝兰的腹部,却赫然是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汩汩淌血,不久便会凝固干涸。
她摇摇头,不不不,不可能。
她喉咙里闷出一口血,不能抑制地凌霄喷了出去,心里是一捧不知怎么疏解的郁结。
天上大钟的声音,现下听来,像是鸣起的丧钟,钟锤阵阵砸在她当头,让她一阵心灰意冷。
她再也不敢看孟浪,她怕,怕他那腿上的切口,怕他怀里的孩子,怕他空洞无物的眼睛。
她伏在地上,像一摊起不来的烂泥。
丝兰说:天山儿女,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就憎恨他的族群。
她曾经举着一座山,来赴一场有去无回的约。
她笑起来还像是沙漠里盛放的丝兰,却分明不好惹,有利剑般的叶子。
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折断?
荀音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