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荀音回了滨南州,找她母亲荀凌月。
她不过是与她父亲南海龙王赌气,她知道,但凡她一天有那水龙真身法相,就一天不会被龙王厌弃。
可是,荀凌月是被齐斯玉迎去参与婚典的,荀音逃婚,荀凌月盛怒,当即就要把她逐出家门!
“阿音,你能有今日,全仰仗斯玉仙上提携,你为何要这么对他?”
啪一巴掌,荀凌月便甩在荀音脸上。
荀音跪在家门口,道:“寻常女儿家有父母疼爱,我便偏要靠百般努力,千般牺牲,才能得到该有的地位,难道还要让我献身不成?”
荀凌月痛哭不止,手撑着额头,在破木桌上气得直哆嗦,“好好好,你有理,斯玉仙上的颜面,就是让你这样践踏的。”
“哎,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认识你爹爹!”
荀音跪伏着往前走,摸上荀凌月的手,一脸恳切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给您扬眉吐气,过我们该有的好日子!”
荀凌月不知道,荀音已然把各大门派当年参与开天审,打断荀凌月腿的人,一个不留,通通截腿流血不尽而死!
他们每一个,都在死前痛哭流涕,扒着荀音的衣角告饶。
可荀音不仅不会为他们止血止痛,反而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血流尽,活活疼死,绝不允许他们提前自戕,来个痛快!
她的手段,实在太像她父亲,她的无情,也实在太像她父亲。
荀凌月摸了摸荀音的手,道:“娘知道,你不愿靠斯玉仙上的尊位,你想凭自己。可是,斯玉仙上被你悔婚,那是丢了多大的脸面?你怎么还得起?”
荀音冷笑,道:“娘,其实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恩情还不起,很多人没办法报偿。为难我的人够多了,我不想为难自己,还去想些还不起的恩义!”
荀凌月听过,不可置信,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拍着桌子,气得几乎要倒仰过去。
“你果真是龙女啊!你果真是他们龙族的血脉!我错了,我不该认识南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求斯玉仙上!我该死!”
荀音泪雨滂沱,伏地道:“阿娘,我的命,我自己做主,您只待我来孝顺便好!其他莫要再管了!”
她说完,站起来便扬长而去!
她专挑了南海之滨,搭了一座木屋。
她是龙女,不怕风吹雨淋,木屋露风露雨也无妨。
晨间采些果子,午间抓些鱼虾鸡兔,夜里便不食了。
其余时间,她尽皆用来练习真龙法相,不眠不休!
荀音她日复一日,便是这样长大,从未有一日惫懒!
因此,才能在南海龙王面前,有与汐回同等地位!
汐风毕竟妾室所生,资质平庸,又为亲妹嘉林所牵绊,故而不是什么合格的竞争对手。
至于那些整日比吃比穿的姐妹,荀音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
终于,她这样在南海边度了不过七日,便有人来了。
先是汐回和听潮,他们给她送了些吃食,说了说南龙王有多生气,气得把龙角都磕掉了半只!
南龙王跑去和天尊家长里短说了三日,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天尊才终于息怒!
毕竟,齐斯玉生来遭天尊点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算是天尊半个儿了。
这次南海骗婚在先,逃婚在后,把昔日如同石雕的天尊气得直骂娘!
三人大笑,吃过荀音烤的野兔和蛇,汐回和听潮直到天黑才离去。
而后,荀音竟等来了不该来的人。
荀音正在练功,巨大的龙身法相庄严,风声呼啸,云团凝聚。
方圆十里,密林中的动物都委屈地低吟呜咽,渐渐退去。
她突然看见齐斯玉从林子里钻出来,穿着一袭白衣。
他腰间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片火红的枫叶趁虚而入,恰到好处点缀在侧。
火光映亮他的面庞,让他瞧上去温暖又舒朗。一双雾蒙蒙山海镜花的眼眸里,满满是火光里的龙族少女。
荀音收回真龙法相,龙吟声仍绵亘九霄。
她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施礼道:“斯玉仙上。”
齐斯玉轻笑,道:“恰逢来此处办事,瞧见你的法相,便来看看。”
恰逢?
他不提婚典,荀音更没脸说,她没什么好与他聊,实话说,她根本和齐斯玉不熟。
她看着架在火上烤的野生玉米,那颗粒稀疏得可怜,她问:“仙上,您吃了吗?”
齐斯玉一脸的问号。
“嗯……没有……”
荀音拿起那烤得半糊的玉米,用自己磨的骨刀刮去黑糊部分,从容递给齐斯玉。
齐斯玉没解释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就直接拿过那玉米,闭着眼睛,啃了起来。
他表情倒是风轻云淡,可才吃了第一口,他就不大能保持端方了。
荀音观察着他,一言不发。
齐斯玉显然不想表现得太娇气,他又吃了第二口。
很遗憾,他咳一声,喷了出去。
……
荀音用叶子接了一点清泉水,道:“仙上,漱漱口吧!不能吃,就不要勉强了。”
齐斯玉咳嗽了好半天,喝了水才缓上来,道:“对不起,我的确没吃过五谷杂粮。”
荀音认真地点点头,大概十秒钟,谁也没说话。
……
终于,荀音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齐斯玉见自己被一个小丫头嘲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手撑着半张脸,往荀音的反方向看去,一言不发。
他好不容易找到跑了的小媳妇,怎么能丢人成这个样子?可真是太跌份了。
齐斯玉没话找话道:“怎么不回龙宫?”
问完他便想抽自己的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毕竟是和人家不熟,他和荀音真的没什么共同话题。
荀音直言道:“等我父亲来求我。”
齐斯玉眼眸微睁,他心道,荀音从不掩饰她的野望,仍心有腾龙之志,绝不作土中旱龙。
齐斯玉点点头,这倒让他心中好受些,毕竟她是为她自己逃婚,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男人。
他心里有话,一时竟有点哆嗦,喉咙发紧,舌头都像是要打结了。
“你……你……”
荀音似有所感,抿唇成一线,在火光中扭过头来,一双晶眸注视着他,十分坦荡。
这下齐斯玉反倒更紧张了,道:“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随时……”
荀音眨眨眼睛,睫毛影子就投射在左侧眼睑处,显得颤巍巍如同飞蛾。
她道:“随时去仙山投奔你吗?”
齐斯玉点点头,“对……对,不是投奔,是……落脚。”
这是他第二次请她去仙山,第一次是对一个弱小无助的女孩说,第二次则是对他那逃婚无家可归的前未婚妻说。
他其实很想直截了当的道:“你回来吧,我不怪你,纵然你不肯接纳我,我也不想看你风餐露宿。”
可是他嘴笨,除了温雪言那话痨逼得他没辙,他从没有对谁说过这样多的话。
荀音却一脸无奈地笑了笑,道:“多谢仙上的好意了,荀音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打算,既是指她的住处,也是指她的归宿。
她自己可以做自己的大树,不需要背靠谁人好乘凉!
齐斯玉眼底染笑,道:“嗯,好,你做主吧。”
他好像一颗心扑通便坠进海里,一路垂直下沉,沉到海底最深处。
那颗滚烫的心,被龙女一口吞下去,当成寻常肉食,随意咬碎,咽下去,仍觉索然无味。
“仙上,我要歇息了。”荀音对着齐斯玉坦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