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许面上带起了浅笑,她虚扶起洪涛,
“不必这样客气,毕竟从你踏进来那一刻起,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洪涛惊讶,他瞟了一眼立在那憨憨笑着的阿三,蓦地有些恍惚起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未曾见到过阿三露出这样真心实意没有负担的笑容了,心思回转之间,他便下了决定,
“但凭沈小姐吩咐。”
沈知许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说道,
“想来你们晚上定是没怎么用好饭,且先跟着管家去饭厅用些膳食,再好好梳洗一番睡个好觉吧。”
说罢,沈知许便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屋,她钻进被窝里拱了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好想你哦。”
————
翌日清晨,景鹤一如愿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答案,他也顾不上其他,步履匆匆地便跟上了他们,想到某种可能,他手心里微微冒出来些许汗水。
为首之人七拐八拐后,站定在一扇木门面前,
“进去吧,主子就在屋里等候。”
景鹤一抿了下唇,才推门进去,他撩开内室挂着的帘子,便见到一位身着素衣的女人背对他坐着,他瞧着那有些熟悉的身影,眼眶突然有些发烫,
“母……母亲……是您吗……”
长林公主缓缓转过身来,手里还盘着一串菩提子,
“鹤一,你长大了。”
景鹤一向前迈了一步,却又有些胆怯地停下,
“您……为何……”
为何要一直避而不见他呢?
长林公主淡淡笑了一下,
“就算没有我,你自己也长得很好。”
景鹤一嘴唇嗫嚅了几下,他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自己这些年漂泊无依,过得并不好。
他还想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受了很多欺负。
不过,他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
他很想自己的母亲……
“母亲既然能死里逃生,那父亲是否还活着?”
长林公主转动菩提子的手停了一瞬,她摇了摇头,
“假死药唯有一颗。”
“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父亲,早知是这个结局,我当初不会选择接近他。”
景鹤一想起来那个总是对他温和笑着的男人,心中泛起一丝苦味来,
“那您为何还要继续为大夏朝做事?”
父亲便是间接被他们害死的,您心里就没有一丝怨悔吗?
长林公主望向窗外,她说道,
“那是我出生长大的家。”
景鹤一闭了闭眼,此刻也明白了她的选择。
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便不是家了吗?
还是说,他和父终究是比不上所谓的故土吗?
景鹤一忽地笑了,他靠近长林公主,问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母亲,您思念父亲吗?”
长林公主怔了怔,刚想回答,便感觉腹下一痛,嘴角溢出一道血痕,她直直地往地上滑去,景鹤一扶着她的肩膀一同跪在了地上,
“母亲,父亲一定很想念你。”
“那就由儿子代劳,帮您早些见到他吧。”
他握着刀子又往里捅了捅,长林公主又呕出一大口鲜血,下巴搭在景鹤一肩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被亲生儿子杀死,本是一件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但长林公主嘴角却带着笑,好像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又好像她终于解脱了。
景鹤一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仿佛这些年执着的所有东西都于一朝一夕之间放下了。
季容与早就挣脱了铁链的束缚,此刻正坐在桌前饮着茶水,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抬,
“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平淡,好似他与他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景鹤一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坐下,无力与难过趁着这空隙一股脑儿地朝他袭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变得嘶哑,
“你娶得那位倒是会算计,竟然将我那些手下都掳了去。”
季容与神情微滞,看着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还是回道,
“家妻确实聪明。”
景鹤一嗤笑一声,低喃了一句,
“如今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声音轻飘飘的,透着几分不实之感。
紧接着他又说道,
“有酒吗?”
季容与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个酒壶,还贴心地替他倒上了一杯。
景鹤一一饮而尽,瞧着不过瘾似的,他索幸直接拿起酒壶开始往嘴里灌,半晌,才听他说道,
“你说我活着……是不是就是个错误……”
“若没有我……若没有我就好了……”
季容与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反正幕后指使已经水落石出,他站起身,抚了抚身上衣服的褶皱,抬步就要往外走去,却不想衣角处被人揪住,还不等他将发酒疯的男人扯开,便听他说道,
“季容与你从小到大是不是都瞧不起我。”
季容与蹙了蹙眉,
“你喝醉了。”
景鹤一听见这话,却笑出了声,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变得有些失态,
“我原来也如你们一般家世出众人人艳羡,但为何一夕之间就跌入泥潭了呢?”
“你说这是为何呢?”
季容与瞧了他一眼,
“是你将自己困于泥潭之中的。”
听见这回答,景鹤一骤然变得恍惚失神,他松开了抓住男人衣角的手,眼神木讷地盯着地面,
“是……是这样吗……”
下一瞬,他感觉胸腔刺痛,喉头有腥甜的味道,一口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他踉跄几步,终是跌倒在了地上,他望着头顶的房梁,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样也好……也好啊……”
季容与面上没甚表情,他瞧了男人一眼,便走了。
这是他欠的债,那些因为疫病而丢了性命的百姓,那些在一夜之间失了父母兄弟妻子姐妹的百姓何其无辜。
他都该偿还。
若不是因为他,通州本该是一片祥和,哪里会无端起什么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