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欢已经三天三夜没好好合过眼了,舟车劳顿的疲惫和心中千斤重的压力压迫的他气血翻涌,总觉得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上挂了个铜铃铛,他每呼吸一次,铃铛便叮当当的响着,吵得他脑子都要炸了…
眩晕感涌上心头,周遭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难闻的气味似乎都与他无关,白承欢安安静静的昏睡了过去。
像是做了一场梦。
只是这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听见何三冠哭着喊着他的名字、听见菽水骂他没用、听见徐巧红叫他小白、听见许久不见的齐铭带着哭腔喊他何先生。
他看见了许多许多经历过的人和事…
烧饼摊的老男人、有些痴傻的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小男孩、很善良也很可爱八卦的徐巧红、生前恶人死后恶鬼的老婆婆、李四海家那个一心为了孩子不肯消失的鬼妈妈、小小的却很懂事的李雪妹妹、彬彬有礼温婉可人的齐铭、齐铭家里那个总是凶巴巴却对齐铭很温柔的小老板、瑰丽宾馆爱听戏的老板娘、一团黑影总是高高在上爱搭不理的菽水、嬉皮笑脸总是跟在身后的何三冠、已经超了他一个头还非常努力的千日红、看起来非常不靠谱却总是最关心白承欢的关诗敏、以及…那个总是眼尾挑着一抹淡淡的红,说话轻声细语,承诺要陪伴他一辈子的…秦千岁。
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经历,太多太多的回忆。
白承欢半梦半醒之际,似乎还看到了他逝世好多年的父亲…
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逐渐在他的回忆中淡去,却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加重着思念。
“爸,你怎么舍得回来看看我了?”白承欢在那片虚境之中奔跑着、追逐着、呼唤着,“你停下来看我一眼不行吗?自打你离开以后,我没有梦到过你一次!难道你就不想我吗爸?都不肯来梦里看看我吗?!”
那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是淡淡的冲他笑着,也不说话。
“爸,你回来让我看看你!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我好想你啊,你让我抱抱你…”
身影像是顿了一下,渐渐的停在了远方。
白承欢疯了一样在那片虚境中奔跑,累的快要喘不上气,却还是不肯放弃…
“你儿子已经长大了,也结婚成家了!我经常带他去你坟前,他跟你一样,都是鬼,他说他找过你很多次,你却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白承欢跑着跑着红了眼眶,最后眼泪夺眶而出,似乎隐忍了多年的坚强被一把揭开,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向大人哭诉着自己的委屈,“我嘴上说着不让他打扰你,可是我心里多么想让他找到你啊!多少年了,你头一回出现在我的梦里,头一回啊!”
“你就不能走近一点看看我吗?”白承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待快要走近那身影的时候,缓缓放慢了步伐,红着眼眶冲他喊道:“如果我不喊你,你是不是都不认得我长什么样了?我是白承欢啊,我是欢儿啊爸…”
虚境一片空白,就像是一张老式电影的画幕一样,投放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回忆。
当白承欢靠近那副高大的身影时,周遭的空白突然有了色彩…
“爸,你这些年,跑哪去了?”白承欢带着浓重的哭腔,紧紧抱着那又虚又实的身体,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着,“我妈想你想的落了个心病,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我带大,挺不容易的。”
后脑勺突然多了一只手,那身影在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白承欢心中的委屈顿时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紧紧抱着那副不太真实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承欢声音沙哑的再也发不出动静,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等风波过去,我再跟你好好叙旧。眼下能帮他的,也只有你了。”
白承欢一愣,抬起脑袋看了看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一次,我不再逼你,兜兜转转近千年,没想到你的渊源还是他。早知道今日,我当初何必…”男人苦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慈爱道:“百转千回,都是命里注定,既然你认定他,那我…这次不杀他了,都依你,都依你吧…”
“但…我不杀他,有人也不会放过他。你…快些想起来吧,快些去帮他…能帮他的只有你了,我的孩子,你快想起来吧…”
叮咚一声。
像是铜铃响起,男人刹那间化为一阵烟雾消失不见,只留下浑浑噩噩的白承欢站在原地,最后应声倒下…
画风一变,像是很古老的地方。
硕大的庭院、顶上的七彩琉璃瓦、庭院中古色古香的婢女和奴才、青砖瓦漆雕花椅、垂柳小菏涟漪漪、门前的大牌匾,牌匾上那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大字:承王府。
“爷,您可回来了!”
白承欢站在原地呆呆的环顾着四周,正不知所措间,突然一个穿着打扮略显豪气却带着面具的小厮朝他跑了过来,龇牙咧嘴的朝他比划着,“前些天您从醉生梦死救回来的小奴才还记得不?眼看着快不行了,就剩最后一口气!毕竟是您救回来的,咱也不能随便裹一裹扔漫野地里,我想着来问问爷,那小子怎么办啊?是这会儿扔出去,还是等咽了气?可是在咱府里咽了气那不吉利啊!”
白承欢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有一个人从自己身体里穿了出去!
他震惊在原地,呆愣的看着那个身形跟自己几乎一样,却穿着一身白色锦袍、长发飘飘的男人…
“他是人,又不是畜牲,为何不治?”
那男人声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只是…他似乎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叫人看不清长相。
白承欢伸手想去拿开他脸上的面具,却发现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就连说的话也没人能听到,只能默默的当一个…旁观者。
“爷,您救他干嘛啊?”小厮似乎跟这名男子很熟络,说起话来也毫不惧怕,“您是高高在上的赤溟城城主之子!多少权贵想攀附您还攀附不上呢,您怎么就如此在意这么一个相貌丑陋的臭奴才呢?”
白承欢后知后觉听着这小厮声音略有耳熟…
好像是…何三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