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找到了,可秦千岁没找到…
白承欢狠狠揉了揉太阳穴,疲乏的感觉依然在,但总的来说还是比昨天夜里强了许多。本来就脑子昏疼,一直看不到秦千岁的身影,他脑子顿时更疼了…
里屋、堂屋和院子、就算是她妈睡的房间和猪圈厕所都一一找遍了,秦千岁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白承欢彷徨的站在大门口,眼神空洞无光,神情木讷,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
难道还要整个村子挨家挨户再找一找吗?别人要是问他在找什么?难道他要回答道:我在找一个头发很长的古代鬼吗?
荒唐。
荒唐!!!!!
秦千岁是死是活?有没有衣服穿?他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往后怎么生存?他到底去了哪里?他是以人的形态离开的、还是以鬼的形态?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也这么多天了,他就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吗?这么多天到底算什么?就算再不求回报,走的时候也好歹打个招呼吧?鬼难道真的没有心吗?平常说话这么温柔看起来很关心自己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白承欢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恶狠狠地捏着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地面!指骨处顿时磨掉了一层皮,血液混合着泥沙,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正在骄傲的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太重感情的人一直都是这样,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缓一缓吧。
白承欢两只手满目疮痍,稍微一动弹就疼得他呲牙咧嘴。他伸开双手,愤愤不平的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心里生气,却又说不出为什么生气。
嘀嗒…
嘀嗒…
像是有水滴落的声音。
白承欢此刻心情差到极点,皱着眉没好气的吁了一声,绷着嘴刚要发脾气,就看见面前多了一双用玉米叶子编织成的草鞋,露着小片的脚背,白皙的脚面冻得通红,白承欢看着这双脚大致能估出他的尺码,应该是穿43的鞋多一些。
再往上一看,那纤瘦白嫩的脚踝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汗毛。要不是那一双43的男人脚摆在那,白承欢还真以为自己面前站的是一个女人呢…
眼前那双草鞋编得十分精致。密密相接,严丝合缝,样貌有些像老式的千层布鞋。鞋的收口处还特地添了一些花纹,由此可见,这鞋的主人是一个十分精致讲究的人。
白承欢心中忐忑不安,他胡乱猜测着,却又在每一次的猜测中迅速推翻自己的猜想。他不敢往上看,他总觉得自己猜对了,但又觉得自己没猜对,于是就在这对与不对之间,自相矛盾起来…
那双穿着草鞋的脚轻轻地往前挪了一下,刚才还在往下滴落的水,此时不见了踪影,与之代替的,是突然被轻轻放到地面上的瓷盆…
白承欢低着头看了眼那有些眼熟的瓷盆,老式的白底红花印在上面,像是年月久了,轻微掉了一些瓷。
白承欢当然认得,这就是他经常抱到猪圈洗澡用的盆…
“手,怎么又受伤了?”
那一阵温婉柔和的声音熟悉的已经不能再熟悉,白承欢曾经调侃着,不知道夸了多少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婵婵小溪,又像悠悠古筝,谦卑有礼,温柔的恰到好处,总是不急不慢,缓缓而出,恰似口吐金莲,天籁之音…
白承欢把自己平生学过的词汇中觉得最好的,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气就这么没出息的消了一大半…
绷着嘴,黑着脸,白承欢缓缓抬起头,嘴里的责备还没等脱口而出,就看到了一个令他此生唯一瞠目结舌过的男人…
只见那人皓如白玉,皮肤粉中透亮,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徒添了一丝晚霞,又借着日出东方的余光,轻轻地将星星点点洒落在他的身上,所到之处,恰到好处。
他鼻梁高挺秀气,眉眼中夹杂着似水般的温柔。一对墨一般的落尾眉微微一挑,那好似桃花扇一般的眸子顿时显得风情万种,夭夭似雪。他唇红齿白,唇角很自然的微微上扬,轻薄却不失饱满,看起来十分柔软可口,粉嫩的颜色就像是盛开的石榴花,红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橘,橘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粉…
白承欢咬了咬牙,这回换他红了脸。
实在不想用温婉贤淑和楚楚动人这两个词来形容他这个身高将近185的大男人,可眼下除了一些夸他好看到极致的词语之外,他唯一觉得特别应景的词,就是这两个…
秦千岁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彻底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给演绎的淋漓尽致。
白承欢看着他那一身简易的长袍大衫,盯着上面已经洗的快要掉色的纹路,看了好长时间,又顶着腮帮子想了好大一会儿,扯了下有些僵硬的嘴角不自在的抿了抿,这才抬着眼尴尬的看着他,十分煞风景的问道:“你这身儿衣裳,是用一直给你盖着的破床单做的?”
秦千岁温婉有礼的朝他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声:“嗯。”
“你自己缝的?”白承欢偏着头不相信的看着他。
“嗯。”秦千岁声音很轻,就像是拂柳的一阵微风,一点一点的吹灭了白承欢心中的那一丝燥火。
秦千岁伸着胳膊,宽大的袖子遮了他半条手臂,只隐隐露出那骨节分明且白皙泛红的纤纤玉手…
他想要扶白承欢起来。
可白承欢此时早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看着那一床洗的发白的粗布老床单,布料又厚又硬,有点麻布的那种质感,底色带点浅蓝,床单上也没有什么点缀,简直朴素的一览无余。
白承欢想不到,一床已经快要被扔掉的床单,被这个男人随手一改,就成了一套简易版的汉服大衫。虽然看着朴素,但好在有那张脸的衬托,再加上这宽肩腰窄,披个化肥袋子都可以登上T台的身材,白承欢蹲在地上看的目瞪口呆,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秦千岁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那么好看,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睛实在忙不过来。
说到头发丝,白承欢特地注意了一下秦千岁头顶那一团挽的一丝不乱的发髻,上面插着一个像是用竹子刚打磨过的简易簪子。大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尾巴轻微翘起来的筷子,带着一点圆润的弧度,直直地插在他的发髻上,看起来颇有古人风韵,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那人身后披了一半又长又黑的头发,长度到腰,柔顺黑亮,有一半轻轻地挂在他的身前,衬得他那一张本来就好看到找不出缺点的脸更加的温柔贤良…
白承欢承认,自己对秦千岁的这些夸赞实在是说不出口。本该用在男人身上浩浩荡荡,威武磅礴的成语,他是一个也没用上,反而越发看着身前总是眼中泛着涟漪,唇角微微上扬的男人,心中总是有一种贤妻良母,贤良淑德的感觉。
这些夸赞难以启齿,白承欢索性将它白话成简短的两个字,不知不觉脱口而出,道:“好看。”
秦千岁像是等这句话等了许久,虽然白承欢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但却像是给了他莫大的恩惠…
自五岁之后,他已经失去自己原本的样貌,脸上每日都是鼻青脸肿,大伤小伤接连不断,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今日卯时,他大汗淋漓的从一片混沌之中挣扎出来,床上地下全是碍眼的污秽,他一怒之下,一把阴火将其烧成了一缕青烟,在一片夜色茫茫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月落满霜,玄烛已灭,天地黑暗中夹着一丝深蓝,隐隐地熄灭了秦千岁心中的痛…
他将一旁跌落在地的床单拾起来披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小心翼翼地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给白承欢轻轻盖上毯子,看着他那苍白无力的面孔,心中幽幽的埋怨着自己,恨自己没能好好克制,竟在意识混沌中强行吸走了他那么多的精血和阳气。
秦千岁的双手轻轻的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满目柔情的望着他那张出现在梦里已然千百遍的面庞,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便有一股浓厚的白烟缠绕在他的指尖,顺着一点点钻了进去…
白承欢微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像是得了什么东西的滋润,就连急促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血色,在睡梦中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转个身子背对着秦千岁,睡的更加昏沉…
秦千岁本想借着他未曾清醒,直接用鬼气抚平他手上的伤,可转念一想,白承欢并不喜欢他将这些乌漆麻黑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故而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乖乖将手收回,放了一些药气出来,想要镇一镇他的痛感。
秦千岁在白承欢身旁蹲了许久,细细的打量着他,沉沉地望着他的眉和眼,一言不发地将他从上到下认真看了个遍。
那是躺在床上五十多日,日日夜夜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趁着人没醒,就贪心的将这些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屡屡想要抚上去的手,却又都被克制着放下。
白承欢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人,他如莲花般洁身自傲,不可亵渎。自己却这般轻浮,险些失了分寸。
若是让白承欢误会,他定当嫌恶自己到一番极致,最后恐怕是会撕破脸,彻底断了他与自己这点浅浅的恩缘…
秦千岁强忍着那丝留恋起了身,收回那温柔似水的眸子,浅浅看了一眼床上的红发少年。
那少年睡的四仰八叉,毫不顾忌形象,和他的承欢比起来,简直是不堪入目!
不值一提!
浅浅的鄙视了一番之后,秦千岁将竹床夹在胳膊下,毫不费力地侧着身子,指尖轻轻弹出一丝黑气,里屋房门一声不响的打开了,他便从里屋径直走了出去…
秦千岁熟悉一个环境,往往只需要环顾几眼,便可牢牢记住准确的方位和其布置。
他五岁之前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若不是当时凭借着超凡脱俗的感知,教他的那个师傅也不会愿意收他为徒。
秦千岁所到之处,毫无遮拦。堂屋的帘子悄无声息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门也不做声响的往两边敞开,秦千岁面色冷清的从中走过,径直去了大院,借着脑子里那些残留的印象,回忆起了当时白承欢是如何从那个没有见过的小铁桶里面打出水来的。
他记忆力很好,照着记忆里白承欢的动作拿起一旁的小水杯,杯里面满满的一杯水引子,倒在那个小铁桶里,一上一下,不停的压制着那一根长长的铁棒,等到感觉需要费力一些,那铁桶里开始源源不断往上涌出清澈甘甜的井水…
秦千岁学东西的时候很认真,他记得白承欢洗澡用的那个盆长什么样子,于是便循着记忆在猪圈上方找到了。
他打了一盆水,将竹床搬到上一次自己躺的下水口的方向,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小块布,裹着床单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就着盆里的水,将竹床擦拭干净…
等他忙完这些,大概也已经到寅时。天还没怎么亮,整个村子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秦千岁将竹床放在外面晾晒着,裹着身上的床单,披头散发的又径直走进了屋内,他记得白承欢前天夜里缝东西的时候用过一根针,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一团白色的棉线,被白承欢随手扔进了柜子里。
找到这两样东西,秦千岁回到院子里找了一个竹凳,坐了下来。拿起灶房门口竹篮里扔着的剪刀,将自己身上的床单剪的东一块西一块…
大约又是半个时辰,他将剪碎的布头,又一针一线的仔细缝合起来,那熟练的动作让人看起来有些心疼。
天气越发寒冷,夜也越来越长。
好在黑夜白昼对于秦千岁来说都只是一个时辰,哪怕是闭着眼睛,单凭着感知,也能比凡人看得更加清晰…
他常年身处于黑暗,他就是黑暗。
经过几番缝补,白承欢也没想着掂起来看看成果,他此时光着身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一直挂着那副清清冷冷。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将缝好的床单穿在身上,细细的系上带子,甩了甩双摆,径直出了院门,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