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正常人格走出幸福家园小区后,开始在大街上毫无意义地闲逛游荡。
虽然他早已通过主人格零散的记忆叙事碎片,看过这世间的美丽风景;
但当他亲眼看到空中飞翔的鸟儿、从干枯树梢末端诞生的嫩绿新芽、泥土里奋力爬行的蚂蚁时……
还是感觉到兴奋。
因为这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感触,而非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电影里的镜头!
但……
王术仰望着钢铁森林里的林立楼宇,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家。
不是四院;
也不是幸福家园小区;
而是真正的家,那个承载仅有他六年生活的、与爸爸妈妈一同生活过的家。
于是他醒来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金银市,回到钢铁市看看曾经的家。
王术用口袋中的两块零钱,乘坐13路公交车来到金银市火车站。
可当他用身份证进站时,却被进站验票的闸机拦下;
无论他怎么像其他人那样刷身份证,进站闸机就是不让他通过!
王术磨磨蹭蹭的举动,引来在他身后许多排队人的不满。
可即使正常人格急得满头大汗,眼前的进站闸机始终不让他通过。
很快
身后排队旅客的不满变成了骚乱,引来了旁边的安保人员。
王术急忙向安保人员求助,说明他所面临的情况。
安保人员却礼貌地说道:“先生,铁路系统显示你并未购买今天的车票,所以无法刷身份证进站。”
“购票……”王术满脸赔笑地说道,“我还以为高铁和公交车一样,上车之后再买票呢,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
安保人员虽然微笑着看向王术,但眼神里透露出隐藏不住的鄙视。
毕竟就连初中生都知道,乘坐高铁是要率先购票的!
难不成眼前这位看起来足足有十八九岁的大男孩,是个六岁的学龄前儿童?
别搞笑了~
正常人格自然不会像精神病那样,读不懂别人的情绪;
安保人员眼中隐藏不住的鄙视,深深刺在正常人格的心里。
他只能红着脸、在身后排队旅客骂骂咧咧的声音中羞愧地逃开了。
随后王术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在众多路人一点点指引下来到购票窗口,用现金买了张前往钢铁市的高铁票。
下午三点半
王术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高铁,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生怕自己又有哪里做的不对引来其他人的鄙夷。
很快高铁便开动了
车厢里座无虚席,空气十分闷热。
王术解开脖领的扣子试图缓解闷热,但收效甚微。
于是靠窗的他开始偷偷打量车窗,却始终未发现窗户的把手在哪里。
他只能大声地叫来乘务员:“请问这个窗户的把手在哪里,我有点热,想要开开窗户透透空气。”
随着正常人格的话音落下,周围旅客传来讥讽的嘲笑声。
这些嘲笑声伴随着鄙夷不屑的眼神,再次深深刺痛他那颗对生活探索的心脏。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能红着脸躲避来自人群的目光,让那颗并未经历世事的心脏血淋淋地摊在众人面前,被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娱乐。
乘务员微笑着解释道:“先生,高铁车窗是全封闭不能打开的。”
虽然乘务员微笑着;
但那和蔼口吻里深藏的鄙夷,将正常人格那颗柔软的心脏上再添一道枪痕……
他仓惶地将自己锁在厕所里逃避着,直到高铁到站后才急忙跑出站台。
王术出火车站后向自己家走去
尽管周围的街景变了许多,但是回家的方向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那是一条破旧的胡同……
他慢慢朝记忆里家的方向走去。
随着天色慢慢渐晚,他离家的终点也越来越近;
他抑制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开始朝着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可就当他不顾一切奔跑时
突然从胡同里窜出个老太太!
即使王术刹住步伐没有撞到老太太,但她却依然慢慢倒在自己的身前……
正常人格出于好心,便走上前去搀扶起这位可怜的老太太。
可谁知
这老太太拽住王术的裤腿喊道:“小伙子你为什么要撞我啊,你让我这半截入土的人可怎么活啊~”
“我没有,我没有!!!”
王术拿不出其他的证据,只能理亏词穷地重复着【我没有】这三个字。
老太太的声音顿时引来周围的路人。
他们看到王术百口莫辩的慌张模样,都下意识以为他这是作案之后的心虚,纷纷对王术指指点点。
正常人格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唯有涨红脸,用他那已经脆弱如纸的尊严和理亏词穷的辩解,对抗凭空而来的污蔑和千夫所指。
可不管他如何拼命嘶吼“我没有”,这群人仿佛就想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变本加厉地污蔑他和职责他。
于是他的尊严在一次次挫折中被硬生生撕裂;
向往世界美好的好奇心,活生生被世界的恶意吞噬殆尽;
羞愧与愤懑在心中滋养着罪恶的花,却被无知和逃避一脚碾碎!
他既无法心安理得的羞愧和愤懑,更无法任由罪恶在心中蔓延……
他所能做的只有逃避。
他仿佛又回到孤独无助的生日那天,一个六岁的孩子面临着生活的残酷……
他所能做的只有无能为力。
正常人格留下羞愤的泪水,背着恶意向家中的方向跑去。
因为对于他来说整个世界就像一条没缝好的棉被,棉絮总是会漏出来;
而爸爸妈妈的担心就像针一样,总会把那些可怕的裂缝一一缝起来。
可当王术跑到家门口时才恍然间发现
他记忆中温暖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野蛮生长的荒草地。
原来他的童年和仅活的六年,早就在这十二年间冲刷殆尽,没留下痕迹……
正常人格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向这与十二年前与众不同的全触摸屏手机;
他笨拙地用手指戳来戳去,终于选中他要拨打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王术?”电话那头传来李欣诧异且震惊的声音。
正常人格泪流满面地跪在这片荒芜的草地上,用手紧紧抓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他抽泣地对李欣喊道:“我不懂坐高铁要先买票,我不懂坐高铁不能开窗户;
“我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口中的慈爱老人会诬陷,我不懂为什么不明真相的路人喜欢凭空指责。
“甚至我连手机都弄不明白!!!!
“这十二年来我错过了好多,这个世界好像也变化了很多。
“原来我的生活在六岁那年并不是被摁下中止键,而是被摁下终止键;
“原来我的向往停留在十二年前,如今的我只是在时间河流里刻舟求剑;
“原来属于我的生活早已不复存在,就像我存在的意义早已不复存在。
“我当初因为适应不了残酷的命运,才选择做一个放弃生活资格的逃避者,让人格们替我承担痛苦。
“如今的我依旧适应不了这跨越了十二年充满变化、却唯恶意不变的世界。
“所以李欣你杀了我吧……
“我是彻头彻尾的逃避者,让他们继续替我承担这个充满恶意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