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宫门快要下匙了,你最好不要在此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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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音色清朗的男声靠近过来,薛旎侧头看去,却见一身着青色直身的年轻男子踱步而来,宽松的下摆和袖口随着步伐微微扬起,颇有些出尘意境,男子虽不算俊美绝伦,但面容清隽、目光清正,又自带一种读书人儒雅端方的气质,是薛旎最钦佩也最头疼的那类人。
她站直了本歪靠在马车上的身子,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多谢大人提醒,我在此等人过会儿就走。”
薛旎陪父亲在外行商多年,多是以窄袖长袍但不束胸的男装示人,只是为了行动方便而非为了掩饰性别。
大岚朝名门贵女规矩森严,但民间没那么多规矩也没法有那么多规矩,为了生计多的是平民女子抛头露面种田下地、做小买卖、织布缝补。
薛家一介商贾,最是‘不讲’规矩,哪里有钱赚、怎么能赚钱才是首要考虑,薛父在外走商惯了沾了些粗莽匪气,薛旎有样学样自是没什么规矩可言,进燕京定居下来后为了更好融入京师一家人方才慢慢学起了规矩,薛旎年轻学习能力极强,渐渐有了闺秀模样,可时不时仍是会‘露馅’。
比如现下虽穿着牡丹色裙袄,一紧张便下意识抱拳行礼,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怔了怔,还了一礼方道:“姑娘难道是庙司街的薛家小姐?”
“你认识我?”
“在下洛河书院秦碌,久闻薛姑娘不畏权贵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碌再次抬手行了一礼,“在下才疏学浅帮不上薛姑娘什么忙,但……”
秦碌未尽之语被宫城里小跑过来的太监打断:“谁是薛家女?圣上召见,快随奴家走吧!”
薛旎不好意思地朝秦碌笑笑,挥挥手道:“我得走了,有缘再见。”
当初为了扬名抄过古诗词的缘故,薛旎最怕见到读书人,她压根不会写诗,什么典故、平仄、格律多问两句保管露馅,而一些读书人因诗词而倾慕她,更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薛旎低眉垂首地缀行于太监身后,那太监并不与她说话只闷头朝前走,想是皇上确实急着见她?她一边倒腾着双腿快步跟上,一边把面见圣上的方案再捋顺一遍。
待到进了思华殿,薛旎学着在国公府麼麽那儿临时教导的规矩跪在殿前高呼万岁,当今陛下皇甫燮刚及弱冠,十二岁登基、十五岁亲政,正是年轻力壮、励精图治的时候,去岁起广开言路、重用贤臣,想来是个开明的君主,薛旎这才敢放手一搏。
“薛家女,跟朕说说你这册子的来历。”年号永清的年轻帝王省去繁文缛节,开门见山道。
薛旎将之前与贤国公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其实这也算是真相,她那会儿刚穿越,繁体字会看不会写,又怕久了就忘了前世知识,便东拼西凑地记录下来,因用的木棍不好书写笔迹稚嫩难看,而前世种种于当下的她而言确实如仙境般遥远又怀念。
永清帝听完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才道:“你可知册子上的东西是能引起朝堂乃至天下动荡的?届时别说是贤国公,就是朕,怕也难以收场。”
薛旎再度伏地叩首,姿态卑微声音却坚定疏朗:“民女今年十七,十岁那年恰逢陛下登基不久,幼时不懂现下想来必然是上天感应到陛下有尧舜之能才赐下一线天机,但天机不可泄露,民女虽窥探一瞬但因蒙昧无知而忘却,只能等到合适的时机方能再现人间。试想,如若七年前民女家人献上此册,是否又是另一番景象?”
贤国公和大太监听得连连吸气,显然已是信了,七年前小皇帝刚登基不久国祚未稳,若是呈上册子怕是会直接被太后和内阁拦截。
永清帝语气仍是寻常,听不出信没信,“你觉得这上面的东西该施行起来?”显然,永清帝不管是否相信鬼神天机之说,更关心的仍是册子本身。
薛旎偷偷吸了口气,一咬牙道:“民女本不该说僭越的话,但大岚朝立国已有一百五十三年,边疆、海域不断有贼寇侵扰,内陆天灾频繁常年歉收,如若不抓住这天赐良机,怕是、怕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大胆!”贤国公吓得连忙呵斥道,“该怎么做圣上自有决断,不要仗着献册有功就敢对朝政指手画脚!给我拖下去掌嘴!”
薛旎知道贤国公特意提到功劳又主动施以处罚是在帮她脱罪,毕竟她的话确实过了,是以沉默地伏在殿前并不求饶。
不下猛药如何能把自己从献册子的工具人提升为可以实施册子内容的掌权人?拼都拼了自然要一拼到底,如果只是领了个赏回去她不甘心!
“行了,天色不早了,贤国公赶在下匙前先回去吧,槐肃,等会儿你带几个宫女把薛家女安置在偏殿,以御侍的名义暂留宫中。”永清帝是个主见极大的,三两句话交代清楚,缓了缓又道:“你和贤国公是商量好的吗?怎么都有撕书的习惯,他撕掉的是田地.改.革那篇,你撕的又是什么?”
这回薛旎是真的惊讶,她抬头看了眼贤国公,“回陛下,因是小时候记载的内容,有些胡乱涂鸦的画作和一些奇怪的文字民女怕有碍观瞻就单独取下来了,现放在房内最靠里的箱子底下,可需要民女取来?”
永清帝命槐肃派人去取,等贤国公出去后便起身踱进御书房,端起宫女泡的茶慢慢啜饮,薛旎接到示意半坐在侧边的椅子上,良久,永清帝叹道:“你可知有人已向朕弹劾过承国公纵子骚扰民女,岑朔陷害商贾逼人为妾?”
薛旎心下一跳,“民女不知。”
“你可知朕已经奏准重审你爹一案,准备明日将承国公宣进宫申饬一番,你根本不需要献上这等足以抄家灭族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