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不能理解这位伤号为什么不直接就告诉她本名,而是用那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说自己叫十六,结果林萧一问起来,又说自己姓傅。
虽然不能理解,却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太多。
总觉得越深思就越有值得咂摸的地方,并且,方向会变得非常奇怪起来。
……简直就像现场给自己又添了个姓似的。傅霖心底有个声音极小声地说着。
但是,这也太离谱了。
还是适可而止吧,一些东西还是就蒙着面纱、别去扯掉比较好,这就是所谓的朦胧美,距离产生美。
“你那些纸,是不是都放在你屋子里,那个柜子最下层?我之前翻出来一张那?”
“对对对,老妹,剩的都在那了,也没几张了,你看看吧……”
林萧要去厨房里熬药,傅霖就准备把剩的纸张翻出来进行她的绘画大业。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林萧房间的门,朝床上瞟了一眼——十六没醒。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看床上人的反应。
太怪了,又不是做贼,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小心,再说林萧说的是“失去意识”,并不是“睡着休息”,她这是在干什么?!
傅霖觉得自己大概是突然脑子短路了,顿时放松了姿态,正常地走到窗边柜子那,蹲下身去翻找仅剩的纸。
其实根本就不用翻找,毕竟林萧家完全就是一贫如洗,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那纸就明晃晃的摆在里面,一打开就看见了,只是笔墨放在了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但更早些时候也被她找出来了。
傅霖蹲在地上数了数,发现还有五张,正准备起身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视线——好像有人盯着她看似的。
这是一种非常敏锐的直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第六感,并且,傅霖一向对自己的第六感有种莫名的自信。
她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突然,猛地回头往床上看!
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很可惜,什么也没有,十六醒都没醒,更没有什么诡异出现的其他人盯着她看。
傅霖纳闷地站起身来,又往这屋子各处扫了许多眼,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屋子里甚至没有罐子一类的东西,她还记得很久以前鬼村民曾经说过,魂体可以躲在米缸酒缸一类的容器里,罐子或许也能装鬼。
看来,鬼魂冤魂这种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和碰见的,但是如果没有鬼,刚刚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真是太邪门了。
林萧卧房里有桌子,傅霖将就着把纸放在上面,把一边的笔墨拿了过来,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刚好林萧也进来了,他在厨房,把药材按着包好的一次的份量一股脑倒进锅里去,加了水,盖了盖子,烧着小火,扇了会风,觉得没什么事可干了,就进屋来瞧瞧。
林萧站在傅霖身后,像是即将欣赏名家大师笔绘山河般,崇敬地道:“老妹,你真的会画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啊?”
……这是什么鬼语气,能不能正常一点,你搞得好像我马上要画千里江山图似的。
傅霖提着笔还没下手,无语道:“……我之前就和你说了,不是手残应该都可以,其实我觉得,只要脑子能记得住,这种东西不是长手就能画吗……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萧道:“但我好像就不太行啊……什么声音,没听见啊?”
傅霖蹙着眉,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特别注意了床上的十六的动静。
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某种类似于在床上挪动身体的摩擦窸窣之声。
好像就是她自己有点一惊一乍的。
看来她最近的精神状况真的十分堪忧了,自从在苟少那晴天霹雳的得知轻云身死的消息,她就总是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幻觉错觉。
“老妹,你说真的会有人买这样的画吗?我觉得他们应该看不懂吧?卖不出去怎么办啊?要不,你还是和我一块吹笛子吧?”
“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吧,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个赚不了钱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反正是不会和你一块去丢人现眼的。
傅霖一边慢慢画着海绵宝宝,一边和林萧随意地聊天:“林萧,你现在是为了什么而活?我的意思是,你活着主要是为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哲学问题把林萧给整不会了,但他回过神后,很快就答道:“老妹,这你还不知道?就是为了仙子啊!我一定就是为了遇见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傅霖这次居然没有想要吐槽或嘲笑他,而是平静地道:“也就是说,那位南华宫的仙子就是你现在的精神支柱?是你活下去的目的和希望?”
林萧点头,又一次露出思春少女一样的神情,不过傅霖没回头,所以没看见。
林萧回道:“对,差不多吧,我想找到她,和她发展一段美好情缘,但是如果没法发展……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母胎单身惯了,不管是要我默默守护着她,还是给她当个厨子,我都很乐意,我只要能见到她,能看到她在这世上安好就满足了……”
真的是,非常痴情的花痴了。
傅霖简直都有点小感动了。
就一点。
傅霖沉默了会,缓缓道:“林萧,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活下去的全部支柱和希望,精神支柱这种东西,可以是兴趣,可以是物品,是什么都好,但就是不要是‘某个人’……否则,如果哪一天,那人不在了,你就会……”
“不在”这两个字简直太具有杀伤力,听得林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道:“不在,什么不在?!老妹,话可不兴这么说啊,太吓人了吧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在了?!”
傅霖:“……你别那么激动,我只是一种假设。假设那人不在,会对你造成,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
林萧瑟瑟发抖:“啊?什么后果……”
傅霖平静道:“你会疯的。不只会疯,也会很想死。”
林萧嘶了一声:“打住打住!老妹,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吧,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太吓人了……”
傅霖突然笑出声来:“我说两句话你就这么紧张?放心,刚刚都是开玩笑的,我只是说着玩。”
很快,一张栩栩如生的黑白海绵宝宝派大星抓水母,跃然纸上。傅霖果真给画面右下角悉心地题上了‘神奇海绵与神奇海星’。
林萧满眼震惊,一边慢慢摇头一边鼓掌:“我草,傅霖,你真是牛……”
傅霖把这张画晾在一边,指了指另外的空白纸:“你要不要试试?”
林萧面露难色,小声说:“老妹啊,我觉得……我应该是不行的,我没干过这个。”
傅霖抿了抿唇说:“但我感觉你好像还挺想试试的。要不这样吧,我画一张,你照着画试试?照着画画很简单的,不是废物都可以,有手就行。”
言罢,她果然在空纸上又画了一个章鱼哥。
傅霖微笑着道:“喏,你的纯情忧郁章鱼。”
林萧在一边也坐了下来,拿起另一只笔,蘸了墨水,接过傅霖递过去的纸,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绘画之旅。
傅霖:“你为什么要一直深呼吸?”
傅霖:“儿童画而已,很简单的,不用紧张。画吧。”
傅霖:“……你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是怎么回事?”
傅霖:“你的手为什么好像不听你使唤?请问你的手和大脑是完全分开工作的吗?”
傅霖:“……你好像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伴随着这几句吐槽出现在傅霖脸上神情依次是:迷惑,迷茫,震惊,复杂,释然。
照着画,不是废物都可以——但很遗憾,林萧在艺术这方面,不管是音乐还是绘画,都……完全是个废物。
他大概除了工作,唯一能做得很好的事就是做饭了。
傅霖看着那被林萧画得宛如某种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变成可怕触手怪的章鱼哥,神情复杂,心情也复杂地道:“好哥哥,你这个东西,不能叫纯情忧郁章鱼,应该叫克苏鲁的呼唤。”
林萧脸都红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看自己画了个什么鬼东西,嘀咕道:“那啥,我就说吧,我不行……”
说完,他就非常想逃离现场,不忍直视傅霖,毕竟太丢脸了。
傅霖摆摆手,把那张“克苏鲁的呼唤”也放一边去了,她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挺正常的,我也没嘲笑你吧,你先别急着走,我突然想起来,我回来时还买了个好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呢。”
林萧一愣,又重新凑到傅霖身边:“老妹,什么好东西?”
傅霖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不是无字天书,而是——
《葵花宝典》。
不错,正是傅霖之前和林萧路过闹市时听见人吆喝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南华宫仙师亲笔题书的葵花宝典!不要九百九!也不要九十九!只要九个铜板!免费送到家!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哪!”的,葵花宝典。
那小贩走在这边恰好被傅霖给遇上了,像是准备打道回府,但打道回府的途中还不忘继续传销自己的盗版假货,傅霖见了,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好奇,心道也不知道这假货具体是个什么内容,钱也还有剩,就花了九个铜板买了。
林萧一看这葵花宝典,嘴长得老大,无比震惊地道:“我草,你怎么买这个了?”
傅霖笑着说:“好奇啊,我倒想知道这种招摇撞骗的东西是什么内容,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
这下,轮到林萧神情复杂了,他犹豫地道:“老妹啊,实话实说,这本书,它其实只是……”
没等他说完,傅霖已经把书翻开了,赫然看见在书内页的第一页正中央写着的小小的、真正的书名。
——《葵花籽种植手册》。
傅霖:“……”
傅霖:“???”
林萧讪笑了一下,捏着自己的双手道:“……呃,嗯,没错,就是这个样子的。”
傅霖脸都黑了,笑意不复存在,嘴角抽搐地道:“这他妈就是你给取名叫做葵花宝典的真正理由?!就因为它名字里有个葵花内容也是葵花?!”
林萧咳了几声:“咳咳……咳,是的,没错。很合理啊其实,你不觉得吗。”
傅霖怒道:“那另一本《玉女心经》呢?!”
林萧思考了下,认真道:“我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一套按摩推拿手法,不过太复杂了,我没细看,就翻了翻。”
傅霖:“……”
“那你提到过的降龙十八掌、九阳心经、小李飞刀呢???实际上又都是什么鬼???”
“噢,那些啊,具体内容的话其实是猫犬按摩手法,豆浆研磨制造法,杀猪用刀小技巧……”
傅霖:“你他妈???”
傅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按在地板上摩擦,被完全的、彻底的侮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