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喉间哽了一下,忽然想哭了。
她相信轻云,看重轻云,这是她如今唯一珍视的东西,任何妄想夺走和觊觎轻云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可她从来不会真正依靠轻云,她只会依靠自己,因为在她眼里,轻云始终只是个少女,哪怕她再喜欢,也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那么多年来,她也总是只依靠自己。
她是成年人,怎么可以放心的去依靠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轻易暴露在轻云面前。
一个人强迫自己太久,都忘了原来也可以适当的依靠另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不必总是故作坚强,总是强颜欢笑。
她一直以来都恐惧和厌恶被人以任何方式丢下,厌恶离开自己的一切,这样的弱点几乎变成了偏执,所以遇上轻云之后,才总是重复“不会离开你,不会丢下你”,每朝轻云说一次,也是对自己说一次。
傅霖看着轻云,默了会,闷闷道:“轻云。”
轻云:“嗯,师尊?”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师尊梦到了什么?”
轻云从不曾做梦,不明白这到底是何种感受,也不知,这不会做梦的缘故是否与魔族天生不会流泪的体质一样。但她过去听旁人说起过,凡人都会做梦,所谓的梦,也有好梦噩梦之分的。
傅霖很慢很慢地说:“我刚才梦到……你死了,梦到我没有救下你,而你就死在我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轻云愣住。
傅霖顿了顿,小声说:“所以……我很害怕。”
她决定不再遮掩,暴露自己的恐惧,将这偶尔的脆弱展露给轻云。
傅霖眼底那一点无法言说的恐惧终于撇开雾霭一样的伪装,彻底浮现出来,毫无遮挡地落入轻云眼中。
“我其实很害怕,现在想起来也很后怕。我怕我那时救不了你,怕你真的死掉,也怕你受了什么严重的伤,而我帮不了你,你一不注意就会死掉。所以我当时,对你瞒着我你的手受伤的事情那么在意,还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傅霖的声音,竟然在轻微的颤抖。
轻云听着傅霖发颤的声音,微微蹙起眉,眼中显出一丝担忧:“师尊……”
傅霖动了动嘴唇,不知还想说什么,她隐忍了一会,缓缓道:“轻云,我其实胆子不小,很多时候也很自私,我几乎没什么害怕的东西,许多东西也并不在意,怎样都无所谓……可我在意你,比任何事物都要在意。”
“轻云,我怕你死……我……我好像,很少会这么害怕一件事。”傅霖声音很轻,慢慢地说,“如果你死了,我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不是可能,应该是肯定了。
轻云却道:“师尊,我从来没有做过梦。魔族天生不会哭,大概也天生不会做梦,我不懂师尊在梦中见到我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是,那都是假的。”
她犹豫了一下,将轻搂着傅霖肩膀的左手抬起,小心贴在了傅霖脸边。
轻云安慰般,温声说:“师尊,我就在这里,你别怕。”
她学着傅霖曾经对自己常做的动作,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两下傅霖的侧脸。
二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轻云的手就抚在傅霖的脸侧。
傅霖忍不住在心底默念: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的心是石头。
然而,没有人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在这样的氛围攻势下镇定自若,无动于衷——就算是石头,那也得哐哐碎掉变成渣。
这少女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明亮,这双傅霖看惯了,也最喜欢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认真看着她,仿佛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放得下她一人。
傅霖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感觉眼前似乎都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她好像突然就没法聚焦,也没法直视轻云的眼睛了,不只如此,就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好像灵魂与肉体分离了。
“师尊,我不会死的,你别怕。左吾死了,我们现在已经躲了起来,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我很安全,我没有死,我不会死。”
轻云又说:“就算是为了师尊,我也一定不会死的。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让你害怕,难过。我会一直一直都在师尊身边,永远不会离开师尊的。”
傅霖还在疯狂的自我暗示:我的心是石头!我的心已经死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可以控制住!我不会暴露的!
她的心死了,可她的脑子还没死,还能冒出各种不该有的想法,可怕得很!
傅霖的呼吸不太平稳了,她似乎又要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幻想出许多东西、许多场面,满腔的心动和喜欢纠缠在一起,将她好不容易用告诫和良知堵死的心开出一道口子来,本该永远在轻云面前封存的情感,缓缓从那口子里渗出。
事后悔过的水泥封心也封了个寂寞。当初捡孩子挖的坑,在这三番五次的攻势下,算是彻底被填死了,她如今不仅是整个人埋在里面,甚至都化成了土,和这坑混为一体,难舍难分,根本挖不出来了。
轻云还在重复:“师尊,我没事,别怕。”
傅霖咬着牙,艰难隐忍了好一会,似乎很想说什么。
她最终受不了一样,颤颤巍巍的吐出几个字:“……我,想…你。”
这几个字说的实在太过含混,像是想说,又像是不想说,简直不能称之为“说”,反而像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哼哼,就算是轻云这种自小就耳力好的,此刻竟然也难以分辨。
轻云耐心地问:“师尊想什么?”
傅霖几乎是咬牙呜咽了一声,只觉十分的没有形象,她闭了闭眼,整张脸开始慢慢变红。
等傅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稍稍清楚了一点:“我,想……咬…你……”
话刚说完,她就躲躲闪闪地垂下眸,慌忙转开脑袋,不再抵着轻云的额头。再这么近距离地贴着她的好徒弟、自己折磨自己下去,她整个脑子都要变成一团浆糊,要变成完全降智的废人了。
这句话原本是“我想亲你”,但最后关头,傅霖的理智还是稍微拉了她一把。
或许是因为精神脆弱,她现在拒绝不了自己此刻着了魔一样想亲近轻云的念头,只好破罐子破摔,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轻云懵懵地放下手,看着侧过头去、似乎在躲闪什么的傅霖,整个人都不可置信道:“师尊刚才说了什么?想……想咬我?”
上一秒还在说“我怕你死”的人,下一秒就突然说“我想咬你”?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这不是轻云现在能理解的事。
傅霖真想抬手把自己的脸给捂住,或是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个坑把自己给活埋了,奈何这些事她现在一个都做不到。她紧闭着眼不敢去看轻云,只想把自己脑袋彻底给垂下去,越低越好,奈何脖子也痛得很,越往下压,越往旁边转,越是难以做到,感觉都要扭伤扭断了。
她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悔意——天杀的!我他妈怎么就说了这种鬼话呢!我真是疯了!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
轻云回过神来,还有些发愣,她思考了一会,似乎还不明白,于是认真问道:“师尊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霖转回头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道:“啊哈哈,哎呀,这个,那个……哎呀,其实刚刚为师只是说错了,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哈哈,这个,其实我也不想……就是,反正……”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一句有用的。
轻云又疑惑道:“师尊到底想不想咬我?”
傅霖彻底沉默:“…………”
好徒弟,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认真的语气问这种怪事。
傅霖没应声,轻云沉默了片刻,试探地问:“师尊想咬我哪里?我不介意,我都可以。”
我不介意,我都可以。
轰地一声,傅霖双耳已经烧红了一片。
傅霖眼角抽搐,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这句话简直不能去细想,只要一去思考,心脏都好像咚咚咚的要蹦出来了,危险等级已经彻底爆表,像岩浆喷发一样,就等着傅霖傻乎乎的去一头送命。
好徒弟,话可不兴这么说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单纯的问这种事!!!会出人命的啊!!!
轻云像是突然理解到什么,两眼一亮道:“师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起我曾经咬过你的手腕,所以想咬回来?又或者,师尊现在痛得很难受,想咬我来缓解一下?”
傅霖:“……”
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轻云低头咬起自己那满是血污的左手衣袖,把它拉到手肘,将白净细嫩的手腕露了出来,递到傅霖面前,认真道:“师尊,你咬吧。”
……像是送上了一道美味佳肴似的,满怀期待的等着傅霖品尝夸赞。
所以说,宝贝,你眼里为什么会有期待?!
傅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截手腕,无语到了某种境界,她艰难开口道:“好徒弟……为师,嗯……我倒也……倒也不是,想咬你的手腕……”
轻云闻言,又将手收了回去,好奇地问:“那师尊想咬我哪里?”
傅霖没接话,眼睛却随着心思在动,有意无意地往轻云颈间那块瞟,那处肌肤也是同样的白净细嫩,有几缕头发遮挡着,更显诱惑,她还知道,只要靠近,就能闻到轻云身上的清香。
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非常好闻,还具有特殊的安神作用,比任何香水都好闻,简直会令人上瘾。
傅霖发誓,现在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本意,只是目前受了伤太虚弱,脑子也不清醒、比平时更加昏头,又在自我防线最低的时候,被自家徒弟的可恶美色诱惑……她想起昨晚被轻云抱着睡觉,脸埋在轻云颈窝里的安心感,下意识、忍不住就……就想……
啊啊啊啊啊忍不下去了!!!疯了就疯了吧!!!反正她早就疯了!!!
反正也就这一次!!!豁出去了!!!遭报应就遭报应吧!!!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傅霖深吸了一口气,僵硬着神情,不躲不闪的回应着轻云的眼神,一字一句,像机器人一样道:“其实吧……其实,我,想……”
这句话还没说完,轻云就已经读懂了傅霖的眼神,毕竟,傅霖老是盯着某个地方看,实在是太明显了。
轻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师尊,我已经知道了。”
傅霖皱起眉:“……啊?”
好徒弟,你又知道什么了?
轻云面色不改,她了然地抬起左手,将几缕挡住的长发往后拂去,甚至将稍高的衣领往旁处也拉了拉,露出更多妙不可言的地方。
她整个人再度朝傅霖凑近过去,微微歪着头,将脖颈送到了傅霖面前,一副毫不介意、任君品尝的样子。
“师尊,你随便咬,用力也没关系,我不怕痛的。”轻云认真道。
虽然轻云不明白傅霖为什么想咬这里,但她觉得也没什么大碍,咬脖子和咬手腕,在她眼中,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傅霖整个人都呆住了,面对着近在咫尺、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脖颈,她不由得开始丰富联想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刺激太大,她双眼发直,嘴唇发颤,脑子发热发晕,整张脸都开始抽搐,眼睛也逐渐变成了蚊香圈圈眼,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傅霖张了张嘴,感觉突然就像溺水了一样,呼吸变得困难,最后只勉强挤出一个字:“我……”
她想说“我草”的,奈何第二个“草”字,无论如何也没说出来。
因为她直接就失去意识,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勇敢小傅,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