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霖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忍受不了自己顶着一张不干净的脸。
她挣扎了下,缓缓道:“轻云……你,你把我扶起来吧,让我靠坐在边上就行,老躺着,一睁眼就望着这洞顶,我总感觉怪怪的,还是坐起来方便些,不然感觉怪别扭……还有,我想擦擦脸……我现在动不了,只有让你帮我擦擦了。”
轻云闻言,便用左手半搂着傅霖,带着她起来,把她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坐在石壁边上。
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
傅霖本人虽然动不了,但光是被轻云这么搬着挪动一下,她都感觉自己痛得没了半条命,像是被拉去凌迟了一样,浑身上下仿佛都在被割刀子,她两眼一瞪,险些就要爆出各种美妙的字眼。
轻云一只手并不是那么方便活动,她倾着身子,好不容易把傅霖扶正,抬眼一看,发现傅霖正隐忍似的咬着自己下唇,咬得很用力,眉头都蹙成了一团,脸上居然明晃晃的多了两条泪痕,那眼泪稍微冲淡了她那惨不忍睹的脸上的血,但看起来更恐怖了。
傅霖看着轻云,眨了眨眼,没说话,眼泪又滚落下来了。
她感觉自己这好徒弟……现在好像也瞳孔地震了。
轻云呆滞了会,有点吓着了,她手还扶着傅霖的肩,此刻居然都要发抖了:“师尊,你怎么了?师尊?你、你怎么……哭了?”
这是轻云第二次正儿八经见着傅霖哭,这回和上回不一样,竟然是在傅霖清醒着的时候看见的,而且,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好,把傅霖给惹哭了,
傅霖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现在张嘴,十有八九会呜呜哭。
好徒弟,你师尊我只是被疼哭了,忍不住了,并没怎么着,不用管我的,真的,求求你别盯着我看了,我想要点脸。
丢脸,太丢脸了,身为师尊的脸都给丢尽了,她的伟岸形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损,恐怕再也不能修复了。
这回丢脸丢大发了,她从没想过要在轻云面前哭,奈何这会儿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她也没认真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种因为太痛而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场面。
这太他妈的离谱了,但真正经历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只觉得……太他妈的合理了。
她不信还有人遇到这种级别的痛能忍着不哭,就算是大男人也得哇哇哭,她简直想直接找个地方闭眼跳下去死了算了,现在活着都是在浪费生命白受罪。
傅霖想死的欲望又一次达到了空前强烈的程度。
轻云见傅霖一直不应声,脸上眼泪还没停,滴滴答答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起来,犹豫着说:“师尊,是不是我……”
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做错了、让师尊难过了?
身为徒弟,没做好事,让师尊难过得哭了,这是不是……是不是犯了弥天大错,是不是罪无可恕、大逆不道?她是不是该磕头向师尊请罪,然后……然后……
轻云越想越严重,觉得肯定是自己没做好、做错了的原因,扑通一声直接在傅霖身边跪下了,不只端端正正地跪下,还弯下了腰,脑门都磕在了地上:“我错了,师尊。”
她虽然认错,却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认,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做得不好让傅霖变成这样,只好纯朴地、诚挚地、闷闷地道:“对不起。”
然后,像等待死刑一样等着傅霖开口审判。
傅霖看着突然就神色严肃给自己行了个超级拜年大礼、还莫名其妙说着对不起的轻云,差点就两眼一黑。
这他么的……这、这又是怎么了?
轻云保持着这个姿势,又缓缓说:“师尊,我错了,你……您要打要罚都随意,千万别……千万别不要我。”
我只有师尊了。如果连师尊也不要我,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这回,轮到傅霖瞳孔地震了。
这孩子,连从没对自己用过的、非常显生疏和严谨和师徒辈分的“您”都用上了。
但她怎么就没理解到为什么呢?
轻云又低声道:“对不起。”
傅霖忍痛忍得脸都快要抽筋了:“…………”
她脑子也快要抽筋了。
不是,轻云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啊??我这会太疼了、脑子也有点不好使,你能不能好好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轻云还说:“是我做错了,惹得师尊难过流泪,对不起。”
傅霖:“……”
傅霖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莫名其妙就一根筋的好徒弟脑子里只记得自己以前对她说过的“人在很难过害怕的时候会哭”了,根本就没考虑过其他状况。
从小没人疼没人爱、没受过正经义务教育的坏处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不知是该感动她时刻都记得自己的话,还是该无语了。
傅霖眼角抽搐,嘴唇发颤,声音也在发颤,说话都好像是在画什么生动形象的波浪线:“呵……呵呵…不是,我没……没事啊,轻云…你想多了,我不难过啊……你,你也没做错……我只是…有点疼……太疼,忍,忍不住就哭了……你可别……别笑话师尊……”
傅霖断断续续地说完,似乎还很想对着轻云笑一笑,奈何那个泪它现在就是停不下来,到最后,只露出了一个既不像哭,也不像笑的恐怖表情。
配合她现在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作为异世界鬼屋npc,保准能吓死几个小孩。
轻云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她看着傅霖此刻那难以形容的脸,竟真的“心有灵犀”般从那神情里看懂了“安慰”和“微笑”,这才缓和了表情,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凡人不只是难过害怕的时候会哭,太疼了也是会哭的。
师尊不仅怕苦,还怕疼。
莫名其妙的误会终于解除,傅霖缓了一会,觉得好受一点了,也不流泪了,便说:“轻云,那个……擦脸。”眼泪流在脸上,不知为何,也感觉黏黏糊糊的,怪不舒服。
轻云点点头,站起身来:“师尊,你先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傅霖纳闷地盯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又是误会什么了?她让轻云帮忙给自己擦下脸,怎么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轻云就回来了。
傅霖疑惑地打量着她:“轻云,你这是……你出去干什么了?”
还以为是去做什么拿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
轻云重新在她身侧蹲下,想起先前傅霖气话里说的“你就算摔一跤也得告诉我”,抬起左手,解释道:“师尊,我去了一趟溪边,没去别的地方。”
傅霖这才发现,轻云此刻的左手衣袖都是湿的,像是刻意浸在水里泡过……浸在水里……她皱起眉。
傅霖很快就明白了。
——血干在脸上是不好擦的,先前轻云把自己脸都搓红了也没擦干净,所以,轻云是专门去溪边用水浸湿了自己的衣袖,让这衣袖暂时充当一个洗脸巾的角色,好回来帮她擦干净脸。
果然,轻云贴近她的脸,抬起左手,捏着自己沾了水、湿淋淋的袖子,一点一点,像是怕把傅霖弄疼似的,动作很轻很细致地帮她擦拭着。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尖到嘴唇,从脸颊到下巴。
傅霖是第一次在清醒时分被人这样对待,她大概真的是疯魔了,居然能从自家徒弟的动作中解读出一点不清不楚的“珍惜”来。
被人珍惜,最易令人心动。
山洞里虽然点了火把,却也没多少光亮,傅霖借着那昏暗的火光,看着轻云温软的琥珀色眼眸,认真的神情,好像在看什么讨人喜欢的大宝贝。
确实是讨她喜欢的大宝贝,眼角眉梢,行为举止,没有一点是她不喜欢的——她、超、爱!
傅霖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心变得一片柔软,柔软得一塌糊涂。
连心尖都化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耐着性子等轻云给自己慢慢擦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轻云擦了很久……不是,那什么,她的脸有这么脏吗?这孩子不是说没那么脏吗?
“轻云,还没好吗?”
“马上就好了,师尊……”
时间比想象中久,本来也不碍事,可此刻的气氛却着实是让傅霖有点受不了了,这环境,这光亮,这距离,这动作,一切都被烘托得过分完美……这也太那什么言情剧了吧?!她可不是在拍戏啊!
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应该已经红了,或许脸也已经红了,如果不是身上太痛,大概又能清晰的感受到整个人都好似烧了起来。
只是这么近距离沉默地看着轻云的脸,隔了会,傅霖就又开始耳鸣了。
但并不是真正的耳鸣,仅仅是不断回荡着她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是如此的难以掩饰,在耳中如擂鼓,如果不是无法动弹,她甚至怀疑自己整个身子都会随着这心跳的频率发颤。
危险,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