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这时突然就想起,自己最早的时候,刚把轻云从乱葬岗拖出来,给她找来奇形怪状又酸不拉几的果子吃,那时她就对轻云说“我要是没安好心,我马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发誓。”
现在……真就没安好心了。
“纯洁善良”,不,单纯看脸、怜惜美少女的救人之心,关爱徒弟的师尊长辈之心,现在也彻底变了质了。
这下好了,发了那种毒誓,她说不定后面哪天出门就要被雷劈,然后不得好死了——虽说她也没法真的死。
原本只以为捡到个宝贝徒弟,让自己有了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的念想,也有了能陪伴自己的人——没想到是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坑,一不小心,整个人就栽进去了,还给直接填土埋里面了,爬都爬不起来。
但心动就是心动,喜欢就是喜欢,这种东西一旦从心底生根发芽,没法藏也没法避,绵绵密密的,瞬间就像织成网的丝线一样裹住了心脏,压根不能连根带土的挖起来一块给拔了,除非把她的心也给挖了。
她只能睁眼面对,坦然接受,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傅霖从没想过,自己上辈子都没喜欢过谁,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这辈子居然喜欢上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漂亮孩子,还是个女孩子,还比自己小整整六岁,甚至是自己亲手救的,专门养在身边的。
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是她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了!
她感觉自己罪孽深重,这事说出去都要被人当街唾骂、扔萝卜白菜臭鸡蛋,就算解释说一开始对这孩子真没别的念想,估计都没人信了,毕竟坏人拐骗小孩的时候也都会说自己是好人没别的念想的。
傅霖心里顿时闪过了百来句诚心悔过的发言,就差对着佛像磕头,买个木鱼敲敲了。
要是轻云再长大一点,长高一点,和她差不多个子……她大概,也不会这么有负罪感……
停停停!在想什么呢!本身就是她的不对,她怎么还想把轻云也给拉进这可怕的深渊!我的天啊!傅霖,你真是可怕,你真是枉为人师!
先不说轻云这孩子懂不懂情爱,光是取向这一方面,应该就可以秒杀掉傅霖了。傅霖是个受过良好且开放教育的现代人,喜欢男的女的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关系,但轻云就不一样了,这种设定世界观的人,大概对这方面都是很古板的。
再说,她真的不觉得自家徒弟看起来今后会和谁喜结连理,甚至都不觉得她会对谁有这种心思,更别提对自己了。
还是不要去多想,也不要去祸害人家魔族的花朵了,就好好藏着自己的这点心思,这点念想,当作一个靠谱的成年人最后的脸面吧。
不就是单相思吗,她才不怕,死都不怕,还怕这?太小看小傅了。
但说真的,她可真是个失败的成年人。作为“长辈”,养着两个孩子,对其中一个莫名其妙有了非分之想,又把另一个养尊处优的仙门二公子养得暴瘦一圈……可能两圈,亲妈都可能认不出来。
对不起,我有罪,我悔过,我日后一定以死谢罪。
也不知道傅霖蹲在轻云身边捂着脸想了多久,再睁眼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傅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感觉脑细胞在这不知长短的时间内死了大半,这才勉强恢复成了和平时没两样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去溪边洗脸。
洗个冷水脸清醒清醒,又是一条好汉。
原本是想在晚饭前就回去的,现在,小胖估计都要把晚饭给带回来了。
再不回去,等真的天黑了,小胖一个人呆在那没人气没生气的村子木屋里,可能就真要被吓死了。他要是被吓死了,南华宫估计就要带着满门弟子、气势汹汹的来追杀自己了,到时候连轻云都要被牵连。
omg,太可怕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谁知,她人看着是恢复正常了,心神还是恍惚的。
傅霖捧着溪水洗脸,定定望着水面上那张熟悉又普通的脸,想凑近一点瞅瞅自己那平平无奇的脸时,身子往前倾得太狠,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和冰凉溪水来了个无缝亲密接触,差点压死两条无辜小鱼的傅霖:“……”
栓q,我真是谢谢你,专门让我彻底清醒了。
若是从前,她这么一头掉进水里,多少得对着老天怒骂两句,但现在居然奇了怪了,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有空在心底感叹这溪水浅得过分,底面的石头都硌得她浑身生疼。
她像摊煎饼一样随意地翻了个面,仰躺在水里,望着落日余晖,余光扫到有小小的游鱼从她身边路过,就抬手去抓,但没抓住,吓得鱼跟见了鬼似的往远处窜去。
这倒别有一番滋味。
身上湿透了,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吧。
傅霖躺在水里,又一次莫名其妙出了神,忽然听见了草地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她一动不动的在水里装死,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岸边,猝然睁开了眼。
傅霖从水里撑起身子,满身狼狈地转头去看,鼻尖和眼睫都在往下滴水,她抹了把脸上多余的水,眨了眨眼,看见了呆呆站在不远处,满脸不知所措的轻云。
傅霖眉头一挑。
哎呦,宝贝徒弟,这下你暴露了吧。
轻云发间先前被她夹着的那朵小花,此刻已经不见,或许已经随着轻云起身走动而落下到不知何处了。
傅霖眨眨眼,没事人似的从溪里站了起来,她拧着自己的衣角裤脚,笑眯眯地说:“哎呀,轻云,你醒啦。”
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轻云,眼神别有深意。
轻云张了张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似乎很尴尬,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现在再躺回去,也来不及了。
轻云知道傅霖去溪边洗脸,又听见了落水的声音,而后半天都没动静,睁眼悄悄看时,发现溪边没了傅霖的人影。她以为发生了何事,有些担忧,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往这边走来看。
结果不偏不倚,和傅霖打了个照面。
傅霖还是笑,她已经挨个拧干了自己衣角裤脚上的水,说:“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呀,好徒弟?”
轻云欲言又止,竟然难得的有些不敢与傅霖对视:“……”
傅霖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良久,轻云才开口解释:“我,听见了师尊落水的声音,没看见师尊……以为出了什么事,才想过来看看。”
傅霖点头:“真是关心体贴为师的好孩子……还有呢?比如——”
她说着,目光落在轻云的腿上,想说什么,很明显了。
轻云眼睫微垂,又过了好一会,才挣扎着低声道:“我不该,瞒着师尊不说……我的腿已经好起来了。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傅霖大笑起来,用湿漉漉的手去搓轻云的脸颊,搓得轻云脸边辫子都乱了,冒了几缕长短不一的出来,看起来又懵又可爱。
轻云仿佛在等待自己下达什么严重的判决,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失落,傅霖深吸一口气,语气温柔又无奈地道:“……怎么这副可怜表情啊。道什么歉,不要道歉。”
轻云发愣地看着她,像是没理解怎么回事。
傅霖又轻轻说:“我早就知道你能站起来啦,你这个小骗子。我第二次发热就看见你起床给我熬药了。从那时我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戳破。”
轻云呼吸微滞,整个人思绪都有些乱了,那是多久时候的事了?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如今,师尊的伤都好全了。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还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小心翼翼地道:“师尊……你早就知道了,你不生气?”
傅霖叹了口气,戳戳她的脸:“我生什么气啊?你好起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我就是心里好奇,看你哪天才肯告诉我,不过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是现在被我撞见……我还等着你哪天亲自告诉我呢。”
轻云又说:“我骗了师尊,让师尊以为我还没好起来……师尊,真的不生气,也不怪我?”
傅霖无奈,两手去扯她的脸颊,嘴里道:“都说不生气了,怎么还钻牛角尖呢,为师看起来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啊?”
就算有小心眼的时候,那也是分人看人的,对轻云,当然是没有啦。
轻云看着傅霖,犹豫片刻,低声问:“师尊不生气……那师尊,还会喜欢我吗?”
还会喜欢我吗?
轻云声音很小,脸上看着毫无波澜,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目光却透露了紧张和忐忑。
这句突如其来的、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话,让刚刚摸清自己对自家徒弟有了非分之想的傅霖心跳忍不住加快了。
——像是马上就有人要把她藏起来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给拉出来鞭尸、公之于众,让她死立执一样。
不妙,实在不妙,太不妙了。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呢,甚至还乐呵呵的对轻云说过“喜欢啊。我徒弟这么可爱听话,我当然喜欢!”这种恐怖的发言。
……如此恐怖!如此毫无知觉!
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妙至极!
傅霖胸口有个声音大吵大闹地叫嚣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傅霖你赶快清醒点你的好徒弟只是在表达师生之情害怕被师尊讨厌而已你可不要因此控制不住兽性大发而暴露了你的那点可怕心思!”
然而心里再是乱成一团,烧成一团,她脸上也还是挂着笑。
不愧是假笑专业研读多年才毕业的高材生。
傅霖缓缓呼出一口气,面上笑意分毫不减,她一只手抚上轻云的脑袋,很有手法的轻轻摸了两下,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兽。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危险,迎难而上,化危机为寻常。越是容易让人误会多想、栽跟头的话,越要表现得平常心,不在意,该怎样说就怎样。自己方寸不能乱,稳住就万事大吉。
傅霖注视着轻云的眼眸,静默了一会儿,放在头顶上的手抬起,缓缓下移。
她将食指点在轻云的眉间,顿住,指尖骤然开始发烫,心尖也在发烫。
傅霖刻意忽略了那样的烫意,弯起眼,用一种极有分寸、恰到好处的温柔语气说:“小骗子也没关系……轻云,你是我徒弟,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算你是小骗子,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