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城的瘟疫也控制住了,情况慢慢好转,这一切正是出自楚别之手,苏辞离开之前便已经找到了病源,将解救之法交给了御医。
源头正是当初让公输家老太君昏迷不醒的失魂蛊,只不过被楚别加以培养使其变异,而那个王妈也是楚别教给她的控蛊之术,现在人已死,这个衙门也算少了一种作恶的手段。
御书房内,秦难和孟辰站在一旁,大魏皇帝正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
半晌,皇帝抬起头,放下毛笔,将写下的圣旨递给二人。
秦难看完眉头微微一皱,“您这是?”
孟辰也凑过来看了两眼没说什么,但眼神也流露出一丝惊讶。
“既然萧天行已经死了,皇位自然要传给别人,魏皇钟不是儿戏,敲响了便是敲响了。”
秦难有些感慨,“没想到您真的对这个皇位没有一点留恋。”
这把龙椅,多少人为此夜不能寐,父子残杀,兄弟反目,君臣刀剑相向,可眼前这位皇帝却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萧天行将冕旒摘下,目光环视着四周,一桌一椅,一本书,一盆花,自打坐上皇位以来,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奉天殿也不是帝王宫,而是这御书房。
每天批不完的奏折,商议不完的国事,连放在心上的云渺都没有时间陪伴,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这里度过,别人都已去梦里寻找周公,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
“的确,我对这里还真有点感情。”
此刻的萧天行也没有再自称为朕,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看着要离开多年的居所,有些迷惘。
秦难淡淡道,“如果不想走,可以不走。”
话外的意思就是不用去在乎那些繁文缛节,魏皇钟敲了就敲了,天下百姓知道便知道,重新发布一道旨意便可。
萧天行轻轻摇摇头,“难儿你错了,让我迷惘的,不是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而是此刻,我心里竟没有半分不舍。”
丰朗俊逸的男子勾唇一笑,“可能我是个好皇帝,但我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陛下,陛下,萧白鹿求见。”
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没有人通报,自己叫门,这是秦难第一次听到。
“进来吧,你这小子。”
一位身穿布衣的年轻男子迈步进入到了御书房,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背上还背了个大包袱。
“皇叔。”,说完,来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三人。
秦难也知道了这个书生模样的人是什么身份,正是玄亲王的儿子萧白鹿,也是萧天行圣旨上的下一任皇帝,只是看着这个呆呆的人,心里直犯嘀咕,他能当好皇帝吗?
萧天行看着他也不禁有些伤脑筋,他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唐突了。
“白鹿,可准备好了?”
萧白幕愣了愣,“准备什么?”
这位皇帝陛下脸一下子就黑了,“当皇帝,不然你干什么来了。”
“哦,这事啊,我老爹跟我说了,时刻准备着。”说着话这位世子殿下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苹果,大口吃了起来。
能把萧天行气成这样的人,秦难还是第二次见,第一个是谁着,哦哦,正是在下。
孟辰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
萧天行摇摇头,对这个侄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怎么就和他爹一点不像呢,周玄烈做事一板一眼不喜玩笑,他这个儿子确是神经大条的很。
没办法,谁让这是自己选的呢,“白鹿,这二人是秦难和孟辰,你可以完全相信,以后有事可与他俩多加商议。”
这话同样也是给他俩说的,秦难听得出来,这位皇帝陛下是把自己和孟叔交给了这位世子,不过就算他不说,他也会尽力辅佐的,不冲他也冲他爹,那个守护在邺城的男人。
大魏四方边界皆有不同,西边的一大片区域,十多个小国家连在一起,大多数都是魏国的附属国,商业发达,许多年前被达蒙可汗整合简称西域,但在各自境内还是以自己的君王为主,与大魏也比较友好,所以那边的布防十分少。
东边是一片汪洋大海,千年来大魏派过不知多少人,去开辟这片未知的海域,却鲜有人活着回来,即使活下来的人也都是没驶出多远,就遭遇了风暴,侥幸没死而已,所以这里也不需要大魏多操心,天然的防护比多少人力都坚固。
而南北两边,则是雪国和蛮荒两个最危险的地方,这些年宁城在北境,萧玄烈在邺城,分别守护着两地,不同的是,蛮荒没有雪国善战,压力还是略微小一些,以至于西域那边出了什么事也归萧玄烈管,谁让他离那里最近呢。
孟辰瞟了眼咬着苹果的世子殿下,确实没发现他和萧玄烈的相像之处,萧白鹿也发现了这位内侍之首在看他,也来了兴趣,“孟辰,你就是这座皇宫的内侍之首?”
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正是。”
“我听我爹说你打不过他,他是说的实话还是和我吹牛呢?”
“我想赢他很难。”
“哦,这么说我爹说的是真的了。”
“他想赢我也很难。”
“额...”
世子殿下一头黑线,话为什么不能一次性说完呢,大喘气,惹得他又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随后走到秦难面前,“秦难,我听我爹提过你,他说你是人中龙凤足智多谋,并且武功高强,不光是京城哪怕是整个江湖之中也鲜有敌手。”
“玄亲王谬赞了。”
“那你听说过我吗?”
秦难直白的回答道,“没有。”
萧白鹿嘿嘿一笑,也没有过多纠结,扭头看向萧天行,一双眸子闪烁着神采,“叔父,你把这皇位传给我,不怕我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呵呵,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天行面色平静,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在西州的那些事早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整个大魏可能有皇帝管不到的事,因为一个人再如何有能力,也做不到天下事事事插手,但如果他想要知道一些事的话,还是不难的,何况萧天行向来重视情报工作。
“这些年你在邺城在西州做的那些事很漂亮,令人惊叹,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不然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当皇帝?”
“老谋深算。”
萧天行笑笑也并不否认,即便他不做皇帝,大魏的天下他还是要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像萧白幕那样的人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邺城的压力远小于北境,客观上来说,的确是因为雪国人骁勇善战,南部那些蛮荒之族虽然勇猛但却谋略不足,相比之下行军打仗差了很多,只能靠毒虫猛兽来弥补。
但另一方面不能不说萧玄烈这些年做的很好,隐隐压制住了蛮荒,远在京城的文武百官不了解,萧天行可知道,与其说萧玄烈做得好,不如说萧白鹿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那些计谋都是出自他手,一个又一个另蛮荒人头疼的招数层出不穷。
而且不同于凉州的世家林立,各个想把手伸入北境,西州这些世家一个个被萧白鹿收拾的服服帖帖,让往东绝不敢往西,他的名字比萧玄烈都好使,称他为西州王也不为过,在西州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萧天行看向秦难,“别被这小家伙的单纯模样给骗了,在西州他的手腕比他爹还硬,那些世家弹劾他的奏折虽然没有你多,但也不少,十之七八还是有的。”
听到这话,秦难没有表现的很惊讶,毕竟萧天行亲自选的皇帝,肯定不会是一个废物,即便他表现很呆,但给秦难的第一印象,就是在藏拙。
唯一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萧白幕竟如此有能力,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居然把西州一众世家压的抬不起头,要知道,他只是一个世子而不是太子,即便有萧玄烈的凶名在外,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也顶多对你客气客气,俯首称臣还远远说不上,而他能做到这些,心机手腕可想而知。
秦难抱拳拱手对他轻轻一笑,“世子大才。”
“秦司丞过奖。”
两人都是如同狐狸一样狡猾的人,萧天行懒得看到他们互相恭维,“行了,带上圣旨走吧。”
“皇叔,不用送送你?”
“我是走了,不是死了,有什么可送的。”
奉天殿里,萧天行假死之事文武百官并不知情,但太子弑君一事可都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在这里,是南王萧南煜召来的,可等他们来了之后,这位南王殿下却不说话,坐在下首闭目养神,有人问起,也只是说一个字,等。
“陛下驾到。”
百官听到都神情一震,以为萧天行没死。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年轻人身穿帝袍进入到他们视线之内,缓缓坐到了那象征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上。
秦难亲手拿着圣旨,朗声道,“ 朕继位以来,日日操心于国事,今朕年近五旬,身疲力乏,恐有不测,特立此遗诏,玄亲王萧玄烈之子萧白鹿,胸有沟壑,得天庇佑,朕传位于其,继皇帝位,望其为爱民之明君,望众位尽心辅佐,钦此。 ”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呵。”坐在龙椅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目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文武百官。
“看来是对朕不满意了。”
众人心里一紧,连忙出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文武百官站起身,各自打起心里的小算盘,计算着与这位新帝如何相处。
秦难把圣旨交到左相余不醒的手里,“余相看下吧。”
余不醒打开圣旨,上下扫量几眼,确认无误,开口道,“的确是陛下笔迹。”
“现在可相信了?”
萧白鹿笑呵呵的坐在龙椅上,没有一点帝王样子,但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
“既然你们没什么可说的,那朕就说几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叫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你也没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啊。
萧白鹿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可能就算知道也不会理会。
“首先就是萧白幕那个蠢货,就是你们曾经那个可爱的太子殿下,他说的全部不做数。”
来之前,他也了解了京城来近日发生的事情,对那个太子说的话嗤之以鼻,他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蠢的人。
“余相,请回贾相这件事拜托你了,朕听闻你们之间关系甚好。”
余不醒愣住了,右脸微微抽搐,这是平生第一次听人说他和贾当权的关系好,不说文武百官,就连京城百姓都知道他两个人势同水火。
蓦然又想起之前的种种,叹了口气,“老臣遵旨。”
萧白鹿满意的点点头,“即日起,秦难孟辰恢复原职,内侍和听天司还是与往常一样。”
下首有人微微感到不高兴,但也没有站出来反驳,这位新帝的脾气还没摸透,谁也不敢贸然行事。
又听那人继续开口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赋税分配的问题,众位可听好了,朕只说一遍。”
“全国赋税与往常一样,一半发给西凉二州,所有人不可再提,违者罢官,如若有私底下做手脚之人,斩首。”
萧白鹿来自西州邺城,那里的情况他在了解不过,即便他和萧玄烈已经尽力而为了,但每年死的人仍旧不在少数,那里就是人吃人的地界。
蛮荒十万大山,地势不适合居住,更有毒虫猛兽,确实有人能驯服,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所以蛮荒才会想要攻破邺城,只有这样,才能长驱直入将大魏占为其有。
所以那里是重中之重,他不允许有一点闪失。
萧白鹿的话音落下,引起轩然大波,一个个不顾皇帝还在,讨论了起来。
“这怎么行?”
“西凉二州确实重要,那也不能不管其他人死活啊。”
“那可是整整一半的赋税啊...”
如果说前面那几件事他们还能接受的话,那这件事一定不能,因为这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贾当权辞官都没能动摇他们,萧白鹿紧紧一番话就更不可能了。
此时就差一个出头鸟了,看看谁敢去触帝王霉头。
果然,还是有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吏部尚书左文才踏出一步,“陛下,这件事老臣认为不妥,应该三思而后行啊。”
工部尚书乐子延也是紧跟其后说道,“左尚书言之有理,臣也认为应当深思熟虑之后,再做打算。”
秦难站在一旁如同老僧入定,他想看看萧白鹿会怎么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魄力,和萧天行一样的魄力,属于帝王的魄力。
如果他妥协了,以后在朝事的左右上势必会一退再退,即便萧天行有所嘱托,他也不得不再想想,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自己辅佐的人。
龙椅上的萧白鹿轻轻一笑,“很好,看来两位尚书的年纪确实大了,连朕的话都听不清了。”
随后眼睛一眯,站起身来,帝王的气势爆发开来,“既然如此,那就各降一职,再有下次就告老还乡吧。”
当即左文才就开口道,“陛下不可,老臣对大魏有功,你这样做老臣不服。”
萧白鹿看着他的样子,暗骂了一句蠢货,“我还以为你是皇帝呢,真是委屈你了,既然这样你就回家种地吧,来人。”
左文才一下子傻了,他没想到这位新帝真的会说到做到,连悔悟的机会都不给,随及他就被两名御林军拖了出去,再想求饶已经晚了。
“陛下,陛下。”
乐子延心中寒意弥漫,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也会步了左文才后尘。
“乐大人没什么想说的,朕也觉得有点委屈你。”
“没有,陛下圣明,老臣知错。”
“真不考虑考虑给左尚书做个伴?”
尚书二字被他咬的格外重,乐子延听到连忙跪倒在地,“老臣不敢。”
“退朝。”
京城街道上,萧天行和孟辰身穿常服,两人如同平常百姓一样慢步走着。
“真不跟我走?”
孟辰摇摇头,“不了,秦难的仇还没报,留在这里,机会大一点。”
的确留在皇宫,这位内侍之首权力更大,能调动的人也更多,找出那两个人的下落也更加方便。
萧天行看着这个执着的老人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即便说了也没用,孟辰认定的事旁人很难改变。
“咚。”魏皇钟再次敲响,那是预示着皇帝下葬的钟声。
“看来那小子已经退朝了,行了别送了,回去吧。”
京城门外,一身绣娘装扮的云渺也听到了,默默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下,“走吧。”
丫鬟云锦看着她悲伤的模样,也是跟着哭了起来,“娘娘,你去送送陛下吧。”
“不去了,想说的话等到下面在和他说吧。”
转身便要登上马车时,身穿祥云服的慕容轻烟赶了过来,“等等,娘娘。”
看着微微喘气的女子,云渺勾唇轻笑,“我早就不是娘娘了,你是轻烟吧。”
“回娘娘,正是。”
“您等...”
云渺打断她的话。
“喜欢秦难?”
女子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瞬间羞红了脸,垂下脑袋,手心都攥出了汗,像蚊子一样回了声,“嗯。”
云渺把手上的镯子戴在了慕容轻烟的腕上,“秦难叫我姨娘,你也就跟着叫吧。”
“姨娘”
慕容轻烟傻傻的应道,她当然知道秦难与帝后二人的关系,不然刚才也不会那样紧张,一时间竟忘了秦难交代她留住云渺的事,呆呆的望着人上了马车。
云渺挑开帘子,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真好,当年见到萧天行时,自己也如眼前的女子这般吧,又想起两人那时的海誓山盟,如今却天人永隔。
“我见青山多妩媚。”
刚想把帘子放下,就见不远处,一名丰朗俊逸的男子走了过来,好像当年初见萧天行时,他也是穿的这件衣服,泪水模糊了眼睛。
来人薄唇轻启,“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一驾马车背离京城缓缓而去。
车里,女子倚靠在男子怀里,“其实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
男人摇摇头。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红颜。”
女子在他怀里笑魇如花,却落下了两滴泪水。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