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莫名的安静，贾当权父子在地上跪着，贾如虎被秦难用人世间指着脖子，在地上不敢动，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在堂堂宰相府，父子三人两跪一躺，如果传出去肯定没有人会信，还会说你疯了，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你不相信它也的确发生了，贾当权这时的心情就是如此，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己的府上有人能让他跪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贾当权真是感觉自己有些老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他这跪的是天子，不是秦难。
贾如羽看着已经被吓傻了的兄长苦笑不已，还是率先开口了，“秦大人三思啊，你在这里杀了我兄长，即便能免死罪，但也会有不少麻烦的。”
秦难摇摇头，“我这个人不怕麻烦，而且杀他理由得当也算不得麻烦。”
“秦大人，您和贾相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也没有深仇大恨，实在是没必要这样。”
听完贾如羽的话，秦难一笑，人世间入鞘，天子令自然也揣回了怀里，又重新坐在椅子上，悠然的喝着茶，好像刚才的一切没发生一样。
贾当权看天子令也收回去了，缓缓站了起来，大抵看穿了秦难的所作所为，他没有杀人的意思，贾如羽也将一旁的兄长搀起扶在了座位上。
秦难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像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如果慕容轻烟在这里，一定能看出来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故意的，或者说他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贾家父子三人不是慕容轻烟，也并不了解秦难，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贾大人说得对，的确是没有必要这样，倒是贾大公子该向你学学，不是有权有势就可以无视法律，长个教训吧。”
贾如虎被秦难说的满脸通红，但也不敢反驳。
“前些日子你因为有百姓惊了你的马，你命人将对方的腿打断了，是贾大人替你上门求得情，对方没有报官，所以我也不会追究，但你记住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呢。”秦难看着他，声音有些冰冷，贾如虎不敢与其对视。
贾当权目光一凝，站起来，上位者的气势压得贾如虎抬不起头，与刚才在地上跪着的判若两人，“却有此事？”
贾如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低头沉默着，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孽障！”
贾如羽赶紧安抚发怒的父亲，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秦难没说什么，但也看得出这位宰相是真的生气了，据他了解，贾当权一路爬到宰相的位置，期间的手段的确有些不光明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龌龊，但他从未欺压过平民百姓，这点也还算能让秦难看得起。
“老夫虽然如今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但我始终记得，我是一个寒门书生的时候，来京赶考连盘缠都有，是客栈掌柜的收留了我，吃的干粮是同考的书生家人免费赠与的，如今好了我的儿子居然能打断百姓的腿，我这个宰相当得是真好。”
“爹，我...”贾如虎被父亲说的红了脸，磕磕巴巴的解释不下去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打断别人一条腿，我打断你一条腿，你可有话说？”说着贾当权就要命人将自己的儿子拖下去。
“行了，你们家的事情关上门自己说吧，秦某没兴趣看，说完了你家大门，该说说我的事了。”
秦难把一直提在手上的盒子放到了他的面前，“玄亲王亲自托我送给贾相爷的，并交代我说一定要客客气气，宰相，官很大。”
贾当权没有打开，他大概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毕竟是一直叫自己舅舅的人，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但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相爷，不打开看看？”
贾当权摇了摇头，“我虽然老了，却没有糊涂，也知道了他干了什么事，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好，不愧是相爷，那秦某说两句？”
此刻，贾当权再也不敢看轻眼前之人，这个手持利剑，一袭青衫的男子，不论是手腕还是脑袋都让人足够惊叹，“秦大人请讲。”
“相爷整天为国事操劳，秦某理解，但自己的家事也该好好管管了，不管是你的大公子做的事，还是你的外甥，如果不是借着你的名他们不敢，或者说你不是当朝宰相，他们还会这样吗？”
“秦大人的意思是？”
“相爷应多加管教才是，另外左相府的手伸的有些长了。”
贾当权听完神情一震，久久不语，现在他才明白了秦难所谓何事而来，贾仁也只是个幌子，后面那句话才是真正用意，他是替皇帝过来敲打自己的，如今朝廷之上，他与右相余不醒势如水火，并且牢牢占据上风，并有压到其的势头，皇帝显然不会坐视不管，左相右相本就是分庭抗礼，不能让一方彻底压倒另外一方，帝王之术啊。
“老夫明白了。”
“好，秦某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
贾当权命贾如羽送送秦难，将听天司一行人送到了相府门外，秦难看着这个正四品官员微微一笑，“烦劳贾大人了，今日之事秦难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告辞。”
贾如羽深施一礼，“秦大人多虑了，慢走。”
走出几步，秦难又回头看着他，他有些疑惑，“怎么秦大人还有事？”
“没有，贾大人是个好官，希望最后也能做个好官，如何想便如何做就是。”
说完便带着听天司众人大步离去，秦难了解过贾如羽这个人，跟贾如虎不一样，有野心并且聪慧，会审时度势，但唯一不足的就是遇事优柔寡断，想做个好官，却又与贾当权的想法不一样，不愿意反驳自己的父亲，导致他现在才会显得平庸。
贾如羽念叨着秦难的话回到了屋子里，贾当权看了他的模样，问道，“秦难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个好官，希望最后我也能做个好官，如何想便如何做就是。”
贾当权喝了口茶，看向自己一直欣赏的小儿子，“你是怎么想的？”
贾如羽低头垂手久久不语，贾当权又问道，“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又或者是怕我不爱听？”
“都有吧。”贾如羽深深呼出一口气，“父亲，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就好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但又和你冲突，我总是畏手畏脚，怕惹你不高兴，我现在都快忘了我考取功名的初心了。”
“现在有想法了？”
“有了，秦难的话点醒了我，怎么想就怎么做，以后我也会这么做的，家里我还是您的儿子，但朝堂之上我不会在跟在您的屁股后面了，我会说我的想法意见。”
说完这一番话好像用光了贾如羽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竟有些疲惫，气息都急促了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是痛快，是那样的痛快，仿佛压在心里多年的巨石，此刻不见了。
贾当权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看了好久，突然笑了，“羽儿，你长大了，我很欣慰，你知道吗，你如果一直这个样子，我虽然安心，但你却并不足以令我骄傲，恐怕你今生也就如此了，别说宰相，六部可能你都爬不到头。”
贾如羽十分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从父亲的脸上他没有看到愤怒或者是失望，反而是有些欣慰的样子。
“现在很好，你有你的想法，纵使和为父不一样也不要紧，只要你是为了大魏好就好，或者说是为百姓好。”
贾如羽听到父亲的话眼含热泪，撩袍跪倒，“孩儿一定谨记。”
“你知道我时常和皇帝的想法有出入，但他却从未剥削过我的权利，即便是这次，也不过是怕我压倒了余不醒而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孩儿不知。”
“因为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君臣也将近有二十年了，我了解他，他自然也能看清楚我。”
贾当权负手而立，眼睛看着远方，似乎回想起了他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他虽一穷二白，却雄心万丈，意气风发。
“我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不是萧天行，或者说是不是姓萧也无所谓，只要他是为百姓好，我就支持。”
“很显然，我们的目标一致，他做皇帝是，我做宰相也是。”